对于几无的存在，会翁仙人是如下猜测的。
他曾经听比他还老的前辈说起过一件事，在很久很久以前，久到这世间并未分成人妖魔仙鬼这五界，而是只有人和花鸟鱼虫的那个岁月，人间出现了一个死胎。
那是一个才一个月大的腹中婴儿，因为生在帝王家，命途多舛，最终受人暗害而死。它被太医从母亲腹中引渡出来，然后扔进了乱葬岗。
它已经死了，但它还存在人的思维。它在乱葬岗中爬行，饿了便吃腐尸，它像寻常孩子一样一点点长大，长到一岁，它会走路了。
它离开了乱葬岗。
最后它去了哪里会翁仙人的前辈并不知道，他只说那个死胎并未为非作歹，也没有回去寻仇。天南海北，它四处漂泊，也不刻意让别人发现，就好像它并不存在于这世间一样。
会翁仙人想，若几无也是一个死胎，是不是就能解释他非人非鬼的体质了？
会翁仙人说“你想吃我魂魄也不是不可以，但我现在还没死，你得等我一段时间。而且，我需要问你一些问题。”
只要能吃到魂魄，几无一向很好说话“好。那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会翁仙人很好奇他会说出什么事来，但无论是什么事都难不倒他，于是他直接答应了“可以。”
几无说“你要快点死。”
“”
会翁仙人差点咬到舌头。
会翁仙人在床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坐好，他靠在墙上，背后垫着厚厚的被子。
“除了魂魄，你还吃过别的东西吗？”
对于几无来说这是个很难的问题，因为他有记忆的时候就已经在吃魂魄了“我不记得了。”
“为什么一定要吃魂魄？”
这个好答，几无回得很快“不吃会饿。”
“世间食物千千万万，美酒珍馐满足不了你吗？”
“我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因为他没吃过。但是一闻到那些食物的味道，他就想吐。“看起来不好吃。”
会翁仙人想，或许因为死胎异于常人的体质，几无只靠魂魄才能维系生命。
“你没再长过个子是吗？”
“嗯。”
会翁仙人没什么可以再问的了。
除了吃饱，几无看上去无欲无求，他不像真正的人那样有丰富的七情六欲，他不会猜忌，思想单一。
他没什么记忆，也什么都不懂，谁都不可能弄清楚他的来历，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会翁仙人问“你现在住在哪里？”
“在合欢殿。”
合欢殿不是梁上君的仙府吗？
“你可以回去了。”
几无没动。
会翁仙人笑了一下“回去吧，我暂时死不了。”
几无又问“那你什么时候死？”
会翁仙人抬头看着高高的屋顶，声音沉闷。
“若有一天你看到仙界挂满了白色的灯笼，那就说明我已经死了。”
秦淼起夜时发现几无不见了，他将合欢殿里里外外几乎翻了个遍，也没能找到他。
用上几乎来形表达，是因为白池的房间他还没进去。
说实在的，他不太敢进去。
他在白池门口晃悠了半天也没敢敲门。
但是不进去，他又不能确定几无去了哪里。
以几无似人非鬼的身份，一旦被仙界发现，一定会被送到玉帝那里。
在妖族时几无失踪过一次，在仙界他再一次重蹈覆辙，秦淼不禁想他到底是出来找眼泪的还是来找几无的。
他在门外犹犹豫豫，突然间，门开了，惊羽就站在门后看他。
“有事吗？”
她言笑晏晏地望着他的脸。
秦淼往惊羽屋里看了一圈，几无不在。
“几无不在房里睡觉，我在想他有没有来你这里，因为他好像挺喜欢你的。”
“你是说那个孩子？”
“对，小个子的那个。”几无已经不是孩子了，但这一点解释起来挺麻烦，秦淼就懒得再说。
惊羽说“他没来过。”
“嗯。”他已经知道了。“那我再去合欢殿外面找找，看能不能找到他。”
秦淼正要走，惊羽喊住他“你等一等！”
秦淼回身，目光询问“怎么了？”
惊羽笑着说“头发乱了。”
秦淼摸摸头发，糟糕，他今夜睡得沉，发式弄乱了。
惊羽走到秦淼身边，自然地从他腰间的锦囊里取出骨梳“我再替你梳一梳吧。”
秦淼说“不必了，我还得找”
惊羽拉着秦淼的手，微微用力，将他拉进房里。
秦淼说“明早再梳也不迟，找几无要紧。”
“明早？明早我不行。”
惊羽拉着他坐下，解开了他的发簪，动作堪称神速，等秦淼意识过来，一缕头发已经垂在了他的眼前。
“”
这次惊羽同样梳得很慢很慢，而且她换了一个发式。
头发刚梳好，秦淼就要告辞。
孤男寡女共处一室，秦淼又从未与女子亲密过，早已如坐针毡。
“几无他对你很重要？”
惊羽的声音响在秦淼身后。
秦淼说“只算是萍水相逢，有些共患难的经历吧。”
惊羽问“那你为何如此关心他，都不愿在我屋里多待一会儿？”
“他本来在人间活得好好的，因为一些意外一路跟着我来了这里，我想将他完整地带回人间，这是我作为人的底线。”
“作为人的底线？”这句话似曾相识，“他也这样说过。”
那时候姜雨烟喜欢秦榛，她也喜欢秦榛，可是她比姜雨烟要幸运，因为秦榛喜欢的是她。
但她仍然会嫉妒。
自己的夫君被另一个女人惦记，换做谁也受不了。她几近蛮横地阻止秦榛和姜雨烟见面，就连他去找姜晓她也要跟着。
秦榛说“我这是找了一个多么小心眼的妻子啊。”
她知道秦榛会觉得不舒服，可是让她看着姜雨烟靠近秦榛，她做不到。
因为她清楚姜雨烟对秦榛的感情，那个女人对秦榛的执念不比她少。
可是他们终究碰面了，即便秦榛答应过她不会理会姜雨烟。
因为姜雨烟要死了。
姜晓说，她生了病，可是不肯吃药。
姜晓的意思很明显，他是希望秦榛去探望姜雨烟，然后哄她吃药。
他们为此吵了一架。
那是他们唯一一次吵架。
秦榛说“姜雨烟是因为我才会这样，如果她就这么死了，我难辞其咎。不让一个女人因为我宁可去死，这是我作为人的底线。”
秦榛，秦淼，他们一个个都是男子汉大丈夫，只有她惊羽，是个小肚鸡肠的女人。
何彩说，她不用把秦榛看得这么紧，因为秦榛爱的是她，娶得也是她。
她知道何彩说的是对的。
可是她做不到。
她可以相信秦榛，可她不相信姜雨烟。
事实证明姜雨烟的确不值得相信，因为姜雨烟杀了她。
何彩说，在她死后，秦榛失去了记忆。姜雨烟嫁给了他，还替他生了孩子。
秦淼，是秦榛的后代，也是姜雨烟的后代。
她都没有为秦榛诞下麟儿，姜雨烟怎么可以！
惊羽抚着脸，嗓子发干“人的底线就真的这么重要吗？”如果秦榛知道姜雨烟会害死她，会涉足他们的婚姻，他还会坚持他作为人的底线吗？
秦淼不懂惊羽为什么这么问，可是在他看来，生而为人，如果没有底线，不掌握行事的尺度，他会活得如蝼蚁一般毫无意义可言。
“对我来说很重要。”
惊羽短促地笑了一下“你们总有自认为重要的事，可我呢，我这条命，就该放弃吗？”
秦淼怔住，他只是要去找几无，怎么就上升到不顾她性命安危的程度了？
“你怎么了？”
“没什么。”
惊羽看着那张和秦榛酷似的脸，用当年的话回应秦淼。
“你去吧，去见她吧，但你要答应我，快点回来。”
屋外夜风阵阵，是五月天的凉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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