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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14.扬帆

作者:柳锁寒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咳咳咳,妈了个巴子的,这些兔崽子,还真跑得一干二净了!连个倒茶的人都找不到!”

    载澍往总理衙门的班房里寻觅了一圈,各处茶房的炉子都熄着,不见半点热气。他只得纡尊降贵地蹲下来摆弄那火炉,足足有一刻钟的功夫,结果火没生上,烟倒是生了一屋子。弄得巴雅尔以为走火了,进门就是一桶冷水,连人带炉子,浇了个透心凉。

    幸好如今已经进了四月,要还是前两个月那天气,非得冻出毛病来不可。

    “怎么办,主子大半夜的守在这儿,总不能连茶也不上一杯吧?”

    “我要知道怎么办,还能被你浇成这样?”

    两人对视一眼,蹑手蹑脚地回到正殿,扒开门缝一瞧。载湉趴在桌上,枕着胳膊陷入浅眠。

    自从他们离间法国人的策略奏效,慈禧终于发现自己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把棘手的事情扔给小皇帝,虽然有办砸倒霉的风险,但是允许载湉接触权利这件事本身,就会助长对方的势力。毕竟皇帝年轻,恰似初升的朝阳,而她却已步入迟暮。

    谈判破裂后,意大利人又开始跳着脚搞武力威胁那一套,还把自家的一艘新式军舰开到了浙江海口耀武扬威。可惜这个时候,太后也看穿了他们的纸老虎面目,态度瞬间强硬起来,直接下令各地督抚戒严,必要时候可以用岸炮还击。

    意大利全无战争准备,只靠着一艘船打下一个国家无异天方夜谭,退的话又丢脸丢到姥姥家了,如此进退两难,只能尴尬地在海面上巡回。

    随着慈禧强硬接管此事,总理衙门的人都跟到颐和园里去待命了。对于太后这种摘桃子的行为,载澍不忿之至,阴悄悄地痛骂储秀宫小人嘴脸,回头一看,巴雅尔更是坐在廊檐底下抹起眼泪来,一米九几的大个子活像缩小了一圈似的。

    “我就是替万岁爷不值。他小时念书写字,不管写得多好,詹事府那群人都不敢夸他一句,全板着脸孔,异口同声地说不如当年同治爷远矣。“

    载澍默然,过去跟他并肩坐在台阶上,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巴雅尔愤愤地“呸“了一声,压低声音:“若那位爷当真是样样都好,怎么会年纪轻轻把自个儿断送在烟/花/巷里?太后要是真有本事,就该就把亲儿子养好了!如今可倒好,她葬送了一个皇帝还不够,又来祸害我们爷!”

    清史记载,同治皇帝死于天花。但是天花这玩意儿,早在康熙朝的时候就被研究得差不多了,载淳死的时候又不是痘症爆发的时节,整个京城都没人得病,就死了个皇帝,确实太过蹊跷。因而民间早有传闻说,同治皇帝是流连烟花巷,得了不体面的病,太后不肯承认,以“历代皇帝无此病”为由,强行按天花治疗,最终导致载淳年仅十八岁就暴病离世。

    载澍早有耳闻,还是忍不住听得心惊胆战:“你这个疯子,还不住口!”但是望着殿内暖黄的灯光,他还是忍不住微微叹出口气。

    同治十五岁亲政之后,就掌握了全部政权,两宫太后只保留了建议权,而无决策权。这么一手好牌,他能给自己作到亲政才三年就暴病身亡。要是换了光绪有这条件,大清还会是现在这个样子吗?

    载澍心里不由沉甸甸的。

    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两人刷地一下立起来,迎上去一看,居然是翁同龢一个人打着灯笼,步履蹒跚地走在廊上。

    “翁先生?”

    “大人!”

    两人赶紧过去一左一右搀了他,惊讶地发现这位以严谨古板著称的大学士,竟然衣冠不整,脚下一高一低地踩着两只不一样的鞋子,花白发辫散乱,满面泪痕。

    巴雅尔惊得话都说不出来,载澍结结巴巴地问:“翁先生,您,您就这样来,来面圣?”

    载湉听到动静,推门出来,亦是吓了一跳:“这是怎么了?快,先扶进来。”

    翁同龢看见他,像是垂死的人忽然注入一股生气一般,脸色骤然红润起来,激动得每一根皱纹都在颤抖,眼睛里滚落豆大的泪珠:“皇上,皇上——”

    “免礼免礼,好生说话。这是怎么了?”

    “意大利,退,退兵了!”

    声音不大的一句话落下,在场三人瞬间愣住。他们虽然是这个国家的特权阶层,但是最大的巴雅尔也才十九岁。中国人已经跪得够久了,在鸦片战争至今的半个世纪里,列强在沿海开一两炮就割走大片领土的案例数不胜数,意大利就算再弱,也是欧陆列强的一员。他们这群毛头小子,真的在欧洲国家的兵锋下保住了三门湾吗?

    一种巨大到不真实的成就感忽然笼罩了他们,在场四人都没有说话,只听到翁同龢哽咽的哭声在寂寂夜风中盘旋。

    半晌,载湉忽然问:“老师,朕要听一句真话。旁人怎么说都不要紧,你觉得朕比之皇兄如何?”

    “同治爷他,唉同治十三年,老臣原本心灰意冷,准备告老还乡。如果没有您,”翁同龢说着忽然捶胸顿足,失声痛哭,“我连王啖都不如啊!”

    王啖是康熙朝的太子太傅,废太子胤礽的老师。但是康熙太子之废,更像是时运不济c命途多舛,与他本人的素质关系不大,更怪不上老师。同治却是在登基掌权之后,把自己活活作死的。翁同龢二十年来一直耿耿于怀,直到今日,终于弥补了这份不甘。

    载湉眼眶一热,拍拍他的肩膀,把他交到载澍手里,一言不发地大步离去。

    意大利退兵,慈禧虽然有心玩弄春秋笔法,指示礼部在通行天下的公文上,将圣母皇太后的名号置于皇帝之前。但是现今社会,早不是官府一张文稿就可以一手遮天,钳制舆论的时候了。

    第二日清晨,挑着扁担c挑子出门赶早集做生意的民众惊讶地发现,消失大半个月不见的浙江进步学生会又出现了,一丈见方的报纸上面写满蝇头小楷,详细论述了这次中意外交的全过程。清晰完整,就像作者就在谈判桌旁看着一样。

    虽然天亮以后,官府很快就派人揭走了报纸,但还是有不下数千民众抢先一步观看了。官方遮遮掩掩的态度更是助长了人们的好奇心。在口口相传的过程中,更是为这段事例增添了无数传奇色彩。不到一日功夫,茶馆里的说书先生c走街串巷的买卖人口中,就流传出七八个版本的孚贝勒勇退意大利公使的故事。说的是口若悬河,听的是热血沸腾。百姓们一想,皇上太神秘,但是孚贝勒常在街面儿上活动的呀,那会子我还见过他在云酥堂登台串戏呢!载澍猛然间成了风靡京城的焦点人物,出个门主动给他牵马的,找他要签名的,买了东西死活不收他钱的人比比皆是,这是后话暂且不表。

    如果说京城百姓碍于官府管辖,只能搞搞个人崇拜,不敢上升到政治层面的话。天高皇帝远的上海c广州c浙江一带就没有这样的顾及了。那些新派的报纸c画刊c杂志纷纷登出各种澄清言论,嘲讽太后甩锅在前摘桃子在后的举动,有的甚至刊出嘲讽漫画,一个丑态毕露的旗装老女人抢过年轻女郎的水晶发卡往头上插:“还是我戴着好看”。

    这些东西流传进京城,颐和园换了一大波瓷器摆设,还传了两回太医,又发下严令命各地总督搜捕对太后不敬的“违逆分子”。然而清廷对地方的控制早就不如以往,那些报纸刊物要么就是暗藏地下作者匿名,要么就有洋人的股份做靠山。各地总督不过虚应故事,随便从牢里提了两个死刑犯交上去了事。

    太后知道,亦是只得睁只眼闭之眼。

    若桐听了不由在心里大笑三声,痛快之余亦是嘴角抽搐地看看旁边的小皇帝:“道理我都懂,可为什么是年轻女郎?”

    那天凌晨载湉从总理衙门回来,把她摇醒了,一个劲儿地拖着她的手说:“爱妃,老师夸朕了!老师说朕比皇兄强!”

    看他眼睛都红了,激动得在屋里团团转,若桐又是想哭又是好笑:“跟他比干什么?不说比唐宗宋祖,至少在这个几十年里,您一定是爱新觉罗全族最棒的人。”

    小皇帝被夸得脸蛋红扑扑的,扑上来笑得一脸不怀好意:“最棒的人有没有资格饱餐一顿呢?”

    “哦?您想吃什么,我让小厨房准备。”

    “吃馒头,还有樱桃。”

    “这是什么吃法?”若桐愣了半天,看到对方脸上暧昧的笑容,忽然恍然大悟,被这狂飙的车速臊红了脸。

    接下来的几个月里,她真的发现光绪整个人从内到外都不一样了。也许是对外的成就给予了他极大的自信,也许是师长迟来的认可弥补了他少年最深的遗憾,总之三门湾事件之后,他身上那些怯懦的c阴郁的c惆怅的气息全部一扫而空,开始真正像他这个年纪的年轻人一样散发出勇敢活泼c自信飞扬的神采。每天致力于在朝堂上跟朝臣斗智斗勇,以及在宫里各种撩拨若桐,花式惹她生气或是哄她开心。

    历史的巨轮在不经意间转了个弯,虽然微小,但是得益于其无尽的航程,这一点微小的改变,注定酿成未来天翻地覆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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