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班主什么时候会回来呢？”暮色里，弟子弯着腰询问坐在藤椅上的老人。
老人鬓角已然苍白，听力确额外好使的很。
他望着逐渐沉下去的夕阳，右手一下一下敲打着古木：“快了，该回来了。”
这是一个毋庸置疑的问题，所有人都知道，不过半把月，乔治清必须要回来了。他一定会回来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老班主定下了乔治清的婚期起，故事的走向就已然明了清晰。
弟子虽说是弟子，但是跟在老班主身边的时间最长，乔治清也是他看着长大的。
“怎么，”老班主最后用指背敲打了一下古木，“你是心疼他？”
弟子不答假话，只得换了一个话头：“不晓得少班主，会带回怎么样一个女子结婚啊。”
“都随他，”老班主说，“他只要半月后准时带人回来结婚，剩下的都随他。”
乔治清确实值得被人心疼。
他也是一个月多以前才收到家里爷爷的通知，说是自己一个月后必须要结婚。他都多少年没和家里有过来往了，忽然传出这么一个强硬的要求，他起初自然是觉得荒唐的。
但是爷爷一连给他写了整整三大张信纸解释其中的缘由，并且强制要求他与月底回家成婚，请帖已经发到各家的手上。
他倒不是忌惮于什么，乔治清是认真看进去了爷爷指出的此事必须为之的利弊，才在一声长叹后，在心里应允下了。
同诊所的李医生认识了乔治清快六年，前六年一直看他逍遥人间，忽然看他正经了起来觉得天要塌了。
“老乔，你坦白告诉我，咱们诊所是不是要不行了，我家里还有点存款，要是真的不行了，我回去跟我老婆商量一下我先拿出来。”
“我去你的，”乔治清拿个模型假牙砸在李医生身上，“这一天天的诊所里来多少客人，你看不见吗？呸，我都完了这诊所都完不了。”
“呸呸呸，怎么能说自己完了。”李医生当爹之后，就特别格外的忌讳这种嘴上没门心里没神佛的行为，呸三声以视这话不生效。
李医生关怀问乔治清：“那你在这几天是怎么了？”
乔治清不咸不淡的跟一句：“我要结婚了。”他说这话的语气就跟，嘿老李，下班了要不要去喝酒一样。
“卧槽，可以啊你。”老李一下被惊到，“哪家妹子啊？怎么也没听你说过，长什么样啊，老家哪的？南方人北方人啊，见过父母了吗？”
“不知道。”乔治清如实回答。
“嘿，”老李又失望的坐回去了，“我就知道你这话是逗我玩的。”
乔治清无奈笑笑：“我没逗你，我真的要结婚了。”
“你要结婚了，你不知道老婆是谁？”老李移动一下办公凳，往乔治清胸口上锤了一拳：“你丫以为是包办婚姻啊？”
“我真的不知道是谁。”乔治清往后一仰。
他大概的跟李医生解释了一下前因后果，换来了对方理解的拍肩：“你这，诶，辛苦了兄弟，改天请你喝酒好吧。”
“什么改天，”乔治清不习惯这股子大家都懂的忧伤气氛，就端起了自己一贯的痞气：“别改天啊，就今天呗。”
“今天不行，今天要接老婆下班，接儿子放学。”
“去你的吧，”乔治清站起来，“你哪天不用接老婆孩子？”
随即他就走了出去，跟前台说今天自己有事，剩下的交给李医生。
随即，他就在门口撞上了顾久安。
但凡，李医生那句话再早一点或者再晚一点，但凡乔治清开玩笑的再早一点或者再晚一点，都不会撞上牙疼的急急忙忙跑来的顾久安。
真是环环扣环环。
昨天在教室给顾久安和弟弟讲评书的时候，他下意识就背出了这一段自己最是熟练不过的本子。
因为太熟悉了，以至于都形成了近似乎肌肉记忆的部分，他基本是没怎么靠脑子在在给他们一大一小讲评书，注意力不自觉就被顾久安吸引了过去。
这个女孩子真的好特别，初识的时候，只觉得她漂亮，话少。
认识的久了，多见几次意外发觉她不是表面上看起来那副难以接近的高冷样，相反，是嘴巴稍稍有那么一点毒，很自然，很亲和的人。
要是认识的再早一点，乔治清估计会忍不住约她去吃饭，去看电影，去河边散步，去公园采风，去做一切理所应当又顺理成章的事情。
但是太晚了，他马上就要踏入一场非自愿的婚姻里，要拉一个至今没找到但是估计也不会是因为你侬我侬而结婚的女生，这个女生对于乔治清来说，是谁其实都可以。
唯独不该是顾久安。
乔治清觉得顾久安太干净了，她应该是向往一场双向奔赴正常的恋爱见家长一步步走向结婚的恋情的，自己给不了她。
所以乔治清一直克制着，不要朝顾久安靠近。
弟弟的出现，完全是一个意外。
但又好像，弟弟的存在，一步步的把顾久安和乔治清之间的距离拉近。
乔治清是很喜欢这种感觉的，喜欢顾久安和弟弟和自己呆在一起的感觉，就像是...一家人的感觉，像是在他赶回北方收拾烂摊子和人虚伪的你推我我推你之前，老天爷弥补自己的一场偷欢一样。
顾久安今天过的有点迷迷糊糊。
自从昨天听了乔治清讲评书之后，他那副遗世独立的样子就被顾久安深深的刻在了脑子里，顾久安今天一整天都在脑袋里内部循环这一幕。
今天她临时来台里帮同事替班，又凑巧在电梯里遇到台里的领导。
“小顾啊，下班前来找我一下。”
“好的，明白。”
乔治清今天忙的很，一到周末诊所里的病人会比工作日多的多。
“乔医生，后面还会有七个病人在排号。”
“好，”乔治清带着口罩，露出一双眼睛，帽子盖住了头发。像是一个年轻有为的青年医生，完全没有昨天手拿惊堂木的半点样子。
一切都按照原本的轨迹走着，一日三餐，一人四季。
直到一个电话打破所有的平静。
“是平安的爸爸妈妈吗？”班主任着急的给顾久安和乔治清分别打去电话，顾久安和乔治清都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班主任会有自己的电话，就听见电话那边传来班主任的好像开了二倍速的呼喊：
“是平安的爸爸妈妈吗，平安在学校晕倒了，你们什么时候来医院？”
“诶，乔医生，你要去哪儿啊！”前台朝着乔治清的背影喊，只看见对方的背影，乔治清头都没回的喊：“找李医生！”
顾久安匆忙找了人请假，又找到了同事麻烦她帮自己和领导说一声，自己家里有急事要赶回去一趟，下次上班一定找领导道歉。
同事看她着急要走，还是好心劝她：“你要不还是先找一趟领导吧，最近台里在评职称了。”
“来不及了，”顾久安拎起大衣就匆匆跑到电梯前按键。
但愿只是虚惊一场，顾久安在心里默念，职称还能再评，但是弟弟只有一个。
可惜啊，
天不随人愿。
乔治清是开车来的，比顾久安到的更早一点。
班主任看到乔治清的一瞬间，就怀疑自己是不是打错电话了：“您是？”
“我是平安的哥哥。”
“那你们的父母有来吗？”班主任先给垫了钱，医院排查了一些必要的检查，“现在结果可能不是很乐观。”
乔治清那张痞里痞气的脸严肃起来反倒更显庄重，他接过班主任手里的报告：“是生了什么病吗？”
“医生说，可能是...”
班主任只跟顾久安说了在哪家医院几楼，没说在哪间病房。她匆匆跑上楼，拦住一个拿着托盘的护士：“您好，你知道有一个晕倒送过来的小孩子，男生，寸头在哪间病房吗？”
护士犹豫了一下：“你是问那个疑似白血病的小孩子？”
“白......白血病吗？”
乔治清拿着一沓报告从顾久安的对面走来，他身形似松柏，顾久安着急朝他招手，对方小跑了两步像她大步走来，乔治清看见顾久安不太好的面色，他小声的在顾久安耳边解释：
“别着急，只是疑似。”
顾久安眼泪都快上来了：“他还那么小啊。”顾久安这人就是这样，她想哭的时候，眼泪不会像别人一样大滴大滴的往下砸落，只会整双眼睛都像是被水洗过一样，蓄着半眼的盈盈泪光。
乔治清很温柔很轻声的跟她又重复了一遍：“不着急，只是疑似，”他是弯着腰跟顾久安说话的，顾久安可以从泪光的折射里看见他高挺的鼻梁，和那张略显轻浮的侧颜。
顾久安不是爱在人前哭的人，莫名其妙因为这一句话，砸了一滴眼泪下去。
她努力的朝乔治清笑笑：“嗯，不着急。一定是虚惊一场。”
乔治清离得顾久安太近了，他和顾久安说话的声音好像不是通过耳朵在传递，像是心脏直接在和心脏同频共鸣。
乔治清的心脏同顾久安的心脏说，嗯，一定是虚惊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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