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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七章:往事悠悠

作者:汉阳子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当年,在齐家河岭的禾场上,有四个碌碡。碌碡,江汉平原上的人把它叫石磙,一般用大青石做成,呈圆柱形,一头大,一头小,两头有磙眼,是一种脱粒的农具。种地的人收新稻时,用牛拉着它把稻子从稻穗上碾下来。我们江汉平原也常用它形容某个人做事不灵活,很呆板,就说:“你呛你姆妈的个石磙,推也推不动,滚也滚不动”。确实,又重又笨的石磙,形容又呆又笨的人再形象不过了。

    当年回乡时,和我形影不离的人叫江普,他的乳名就叫石磙。

    石磙的父亲,就是义亥叔。就在这碌碡上,义阶叔把曾奶奶得到皇上御赐金匾的故事,描述得绘声绘色。他的那根足有一米二长的竹烟杆,一明一灭,足足抽了十烟锅

    一九零八年,宣统皇帝即位,当湖广总督张之洞命荆州知府余肇康用隆重的礼仪把皇上御赐的金匾送到立善堂时,整个江汉平原都轰动了。一时间,十里八乡来道贺的人们,把齐家河岭门前万岁河上的木桥都快踩蹋了。

    齐家河岭的族长贤公,就是幺巴子的父亲。这是一个饱读诗书c满腹文章,文武双全,且精明过人的老头。

    贤公是懋公五个儿子中的长房里的传人。当年的齐家河岭,长房一脉是最兴旺的。走进万岁河畔,沿河居住的粉墙青瓦,四进两院,九柱十八梁的大瓦屋,基本上全是长房的。齐家河岭的族长,历代都由长房担任。

    文革时,我回齐家河岭老宅务农时,一条河岭分六c七c八三个生产队,其中七队就是长房的。当时七队的工分每个划三毛钱,而我们三房六队的工分才一毛五分钱,我干了一年零九个月十三天,居然还欠生产队三十三元三毛三。这个数字后来成了我后半辈子的一个重要谶语。成为伴随我后半生的事业成功的一个动力,也是我的一个吉祥数。

    齐家河岭是一道沙丘,东边高,西边低。东边的青沙丘上,长满一片茂密的杉树,这是江汉平原沙滩上普遍生长的树种,因它耐旱,满身是刺,四季常青,故称刺杉。杉树林里,有一个青砖黛瓦的大院,大院门前一左一右蹲着两个青石狮子,足有一米五高,十分威武。一扇朱红的木门,门上吊着两个巨大的铜环。平时紧闭的大门今天全部敞开,门前一字排开挂着四个大红的灯笼,每个灯笼里,点着四根胳膊粗的红蜡烛,入夜灯火通明,可以照见一里地外,从昨夜开始,灯笼一直明晃晃地亮着,通宵达旦。

    这就是齐家祠堂。

    天刚微亮,祠堂门前的两棵三人合抱的大柳树上,鸦雀子就喳喳喳地叫个不停,万岁河的木桥上,络绎不绝地走来四里八乡来看热闹的乡亲。人们涌过木桥,来到祠堂门前,把个祠堂挤得水泄不通。族长贤公今天穿着一件崭新的烤白长袍,外罩一件湖蓝色团花的马褂,头戴一顶酱色的瓜皮帽,下巴胡子刮得干干净净。手拿一根一米二长的竹烟竿,挥舞着像指挥棒一样的烟竿指挥着一群后生用筛子筛着一堆小山丘一样的黄沙。

    今天,是齐氏门中的大喜事。作为族长的贤公,今天对他更为重要!从今日起将了却他一桩多年的心愿,去掉他的一桩大心事

    选烈是贤公的堂侄,一个是长房的,一个是三房的,长房的人在齐家河岭大都家境殷实,而三房的人顶多就是个中流水平。再加上选烈的父亲钱公中了秀才后,仕宦不顺,又不思稼穑,把个本来殷实的家折腾得七零八落,到选烈时,家中已经一贫如洗。虽然他们比邻而居,虽说紧壁当亲房,但两家人贫富的差距,使堂兄弟间很少来往。虽走动不勤勉,但也无矛盾,日子却也平平静静地过了下来。

    十四年前发生的一件事,彻底地打破了这种平静。

    自从那年幺巴子被王蜂蜇后,一晃十多年过去了,幺巴子都快三十了,可一直未娶媳妇。贤公是齐家河岭数一数二的大户,又是齐家河岭的族长,幺巴子是贤公和胖三婶的独生子。几年不见,那个中了蜂毒的毛小子长成了一个身高八尺的汉子,英俊的脸庞,浓眉大眼,目光英气逼人!那年乡试考中以后,本来学业优异的他,不知什么原因,连续三年县试都未考中秀才,心灰意冷地回到河岭,在立善堂的对门办了一所私塾,取名“干一馆”,教了三二十个学生,整天吟诗饮酒,潇洒度日。

    从十八岁开始,来说亲的人踏破了贤公家的门坎。可是无论多么有名的媒婆,来到三婶家,都是铩羽而归。任媒婆说破了嘴,幺巴子就是不松口。这可急坏了胖三婶和贤公,要知道,幺巴子是未来族长的接班人呀!他迟迟不肯成亲,对急着要抱孙子的族长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大的事呢?

    一个夏天的傍晚,齐王氏吃完晚饭,正收拾碗筷,一个身影闪了进来,她定晴一看,原来是幺巴子。她大吃一惊,脸一下羞得通红:“你么子时侯回的呀?”齐王氏手足无措地向门外望了望问道。“刚刚回”,幺巴子一双英俊的眼晴一眨不眨地看着齐王氏,顺手递过一包用粗草纸包着的点心:“几块云片糕,给训伢子”。齐王氏红着脸问道:“你县试中了吗?”“没中”。连续三年没中,齐王氏叹了口气道:“你的八股文做得那么好,为么子三考不中呀!看来是那些考官大人瞎了眼睛”。“唉,这三年来,就像中了邪一样,我郎么都不能静下心来,书也看不进,诗也背不住,看来我只能回来摸泥巴果子啦。”幺巴子嘴巴说着,一双火辣辣的眼晴直盯着齐王氏。

    “你回来种田啦?”齐王氏有点激动地问他。“是呀,不种田能搞么子呢?”齐王氏突然想到了公公创办的立善斋,自从丈夫把立善斋改成立善馆后,齐家河岭就再没有学塾了,于是齐王氏道:“你读了那么多书,为么子要回来摸牛尾巴呢?”“那搞么子呢?”“你不如办一个私塾。”幺巴子一拍后脑壳道:“哎呀!我也是这么想的咧!”两个人不谋而合。“有了!”幺巴子大叫道:“名字就叫干一馆。”“为么子叫这么个怪名字?”齐王氏若有所思地问。幺巴子狡黠地眨了眨眼回答道:“你说呢?”一朵红云涌现在齐王氏的脸上,她已经明白了幺巴子的用意,干一加起来不是个王字吗?

    三年来,齐王氏紧闭自己的心扉,坚守着立善堂,与儿子相依为命,再也不敢存半点非分之想。而幺巴子从那夜以后,到远离齐家河岭一百余里的荆州去读书,一去三年,他们再也没见过面。

    可是三年来,幺巴子三考不中,他考不好的原因,只有他自已心中最清楚。每当拿起书卷,书中幻化的总是一个女人的眼睛。三年前的那一幕成了他无比幸福的回忆。他从此再也无心念书,整天脑壳里想的就是齐王氏。

    当他们再次相聚时,幺巴子由当年的毛伢子变成了一个英俊的汉子,而齐王氏却成了一个美丽的少妇,这时一个六岁的伢子正把一只指头吮在嘴里,靠在门上:“姆妈,我饿了”。我爷爷训伢子又一次地出现,再次中断了这对俊男美女下面可能发生的浪漫事

    三年前,儿子的出现,像一盆冷水兜头浇灭了齐王氏心头熊熊燃起的爱的火苗,齐王氏大哭一场以后,病了三天未起床,病好后她再也不存任何非分之想,一心抚养儿子,把心思全用在了儿子和立善堂上。漫漫长夜是最难熬的,她搂着儿子,孤枕难眠。幺巴子的身影和丈夫选烈的面容常常交替出现在眼前。她有时甚至分不清谁是幺巴子谁是选烈公。每当夜深人静时,她望着熟睡的儿子,常常以泪洗面,泪水把枕巾都湿透了。

    今天,当英俊的幺巴子再次出现在她面前时,她仿佛看见丈夫选烈向她走来,本来已经沉寂的心再次泛起涟漪。儿子的出现,再一次使她清醒,她和幺巴子之间有一道无法逾越的巨大的鸿沟,她不可能填平这道沟。她再一次关闭了自已的心扉。

    齐王氏把幺巴子拿来的云片糕往训伢子一递说:“饿了,来,这是你幺巴子叔给你带来的,吃吧。”谁知训伢子一把接过云片糕猛地往地下一甩:“我才不吃他的臭狗屎!”训伢子小脸憋得通红,用充满敌意眼神狠狠地盯着我。

    看见训伢子的表现,齐王氏和幺巴子面面相觑,把个幺巴子弄得非常尴尬。训伢子狠狠地说:“不准你抱我妈!”三年前,年仅三岁的孩子碰见的那一幕,让他一直没有忘记。

    “你走吧!”齐王氏对幺巴子说。齐王氏看见幺巴子转身离去,一把搂着训伢子,眼泪也唰唰地掉了下来。这个坚强的女人在丈夫死后在人前都没留一滴眼泪,可是今天,她的眼泪再一次像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苦哇,她的命太苦啦!她为自已苦难的人生而哭,为自己苦命的儿子而哭。可是她怎么知道,这才是苦难的开始。

    江汉平原南部,有一个天门巿,天门市里有一个富饶的商埠座落在汉江岸边,这里水陆交通便利,自古以来就是江汉平原上著名的粮食中转站,它的名字叫干一镇。当年幺巴子在荆州求学时曾沿汉江溯江而上,到过这个小镇,他被这个小镇美丽的风情所迷恋的同时,也被小镇的名字所吸引,当时他就心中暗自思忖:“干一加起来不是个王字吗,这不是自己心上人的姓氏吗?”今天,要为即将开办的学馆取名时,这个镇名脱口而出。

    。

    连续三年没考中秀才,他终于明白,自已的心早就回到了家乡那个女人身边。

    当他风尘仆仆地赶回齐家河岭,迫不及待地见到自己朝思暮想的女人时,他抑制不住心中的激动,恨不得马上把齐王氏抱进怀中。可是训伢子的出现,彻底打碎了他的美梦,令他没想到的是,三年前年仅三岁的训伢子,对三年前他和齐王氏拥抱的一幕,至今都还在记恨,对他的敌意竟如此强烈!

    幺巴子到这一刻才明白,要得到这个女人是多么地艰难!

    这一刻,他作出了一个重要的决定,无论前路多么艰难,他一定要得到她!

    于是他把学馆设在立善堂的对面,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日子里,“干一馆”开馆了。

    儿子连考三年不中,回家办了这个“干一馆”。族长贤公也只得承认了这个现实。可一晃八年过去了,儿子眼看年满三十了,可是他却整天守着个“干一馆”,教授蒙童,饮酒作诗,过得悠然自得。可是他像忘记了还有传宗接代这件事一样。齐家河岭方园几十里的大小媒婆把腿都快跑断,任他们说破大天,他一个姑娘都未相中。

    一晃八年过去了,过去的幺巴子,人们己经忘记了他的乳名,他已成为江汉平原赫赫有名的教书先生,从“干一馆”走出的学生有十几个考中了秀才,人们都知道,齐家河岭“干一馆”有个大名鼎鼎的先生叫齐选材。

    这八年来,齐王氏紧闭柴门,守着儿子和立善堂,无论幺巴子如何示爱,齐王氏都是心如死水,不为所动。随着训伢子一天天长成一个俊朗的小伙子,齐王氏越发谨慎,更不敢越雷池半步。日子就这样一天天地捱了下来。

    齐王氏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从高高的狮子台上抛下的绣球。实际上,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幺巴子敲她的窗户的时侯,她心中想的并不是幺巴子,她的眼中幻化的是丈夫选烈的身影。她分明是把眼前的幺巴子当成了自已丈夫的化身。

    十四年前的那个风雨交加之夜的情景再一次浮现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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