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玉成闭上了嘴巴，看着韩冬，许久之后，由刚才疯狂的情绪中恢复平静，轻轻说道：“我不认为我疯了，在做这些事情之前，最起码有三个理由可以支撑我。”
韩冬下意识地问道：“哪三个理由？”
孙玉成没有急着回答，而是莫名问道：“韩师兄，听说你是颜中渝师伯从垃圾堆里抱回来的遗弃儿？”
韩冬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这么说来，你是一个被父母抛弃的人。”孙玉成仰头望去，眼中追忆的神色涌现出来：“我的情况比你好一些，虽然家里很穷，虽然父母养我非常不易，但最终他们还是把我养到了上学的年纪。只是真到上学的时候，家里却根本拿不出上学的钱，哪怕在当时只有几十块钱的学费。”
韩冬默然，从孙玉成的这些话里，韩冬也听出来他的家庭有多么的困窘，也许每天刚刚好够吃一顿饭，才不至于饿死在童年。
“在我被学校拒之门外的时候，我被师父碰到，师父本来并没有收徒的打算，在我家里也只是借了口水喝，正好看到我瘦得像一把干柴的样子，就知道我身上得了弱风病。”
弱风病是一种非常特殊的病症，病因是营养不良，常年饥饿，病人如果在幼时不加以救治，成年之后就会引发一系列并发症，不但要常年忍受病痛的折磨，还会有丧命的风险。
“师父他老人家医德仁厚，虽然知道把我医好也无济于事，还是拿出一包散药，给我服下，然后配出一幅汤剂，让我每日一次饮下。弱风病，这种病的治法你应该清楚，什么灵丹妙药都抵不过一日三餐能够饱食来得有效。但那时的我在家里最是无用，出不了苦力，产不下蛋奶，生存的价值连别人家的牲口都不如，在家里得到的粮食自然是最少的，就是那种刚刚好不被饿死的量。”
“每天挣扎在死亡的边缘，本来应该是一件非常悲哀的事情，但那时候的我根本没有这样的想法，我以为每个人一生下来都是这样的，所以对父母不曾埋怨，对邻居不曾憎恨。那时候的饥饿对我来说不是饥饿，反而是活着的唯一动力。”
“师父给我配出的汤剂，我一幅也没有吃，因为我们家里买不起药。但是我还是把那一张药方保存起来，打算等将来家境宽裕了，再买来吃。也就是这样的一个举动，就莫名地把师父打动了。”
“我清楚地记得，那是一个春天，田野上野花烂漫，河岸边到处都是乱蹦的青蛙，轻飘飘的柳絮漫天飞舞，天空被染成白茫茫的一片，仿佛下了一场暖和的大雪。师父就是在那样的一个天气里，再次找到我，问我愿不愿意跟着他，给他做一个帮手。”
听到那一场暖和的大雪，韩冬忍不住响起自己曾经的那一个梦，梦里也是漫天飞舞的大雪，只不过异常冰冷，呼啸的风雪如同钢针般往人的脖子里钻，冷得令人嘴唇直哆嗦。多宝山下，一座桥头的垃圾堆里，厚厚的白雪下覆盖着一方狭小的空间，一个婴儿在里面歇斯底里地哭嚎，声音响彻天空，让寒风呜咽，令枯木颤抖。
韩冬听着孙玉成的讲述默然无语，心里百感交集，不知道该是羡慕还是怜悯。
“就这样，我成为了永济堂的弟子。”孙玉成怅然说道：“跟着师父虽然享不上荣华富贵，但是吃饱穿暖却是没问题，那时候的我，已经以为自己是天底下最幸运的人了。”
“有人说，没有比较，就没有伤害。”孙玉成将望着远方的目光缓缓收回，最终落到韩冬身上：“我跟着师父勤学医术，勉力治人，本以为自己的人生已经圆满，以后的日子可以安然度过的时候，师父一件接着一件地，把所有的事情告诉了我。”
“从那个时候，我才知道了四大医堂这一说，知道了诸如左学明c李勤俭，知道了永济堂的历史，知道了联盟会议。”
韩冬问道：“然后？”
“然后，我才知道自己需要做的事情有多么地伟大。”孙玉成思索着，犹豫着，说道：“是的，就是伟大，我要把永济堂重新带回联盟会议，我要让断掉的传承和历史重新连续起来，我要让师父明白，当初他肯收我是做了一件多么正确的事情。”
韩冬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知道了一切事情的根源：“所以？”
“所以。”孙玉成从椅子里缓缓站了起来，说道：“我开始怨恨，我恨永济堂这个名字为什么不是同仁堂或者四知堂，哪怕是多宝堂也好，最起码还有强大的颜门；我恨师父不学无术，只知道沽名钓誉，把好好的永济堂招牌弄垮了；我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像李勤俭那样纨绔放肆，胡闹非为；我最恨的是四大医堂的人们，他们口里左一句四大医堂，右一句四大医堂，可心里却根本没有永济堂的位置。”
韩冬说道：“永济堂还好，最起码在联盟会议里还保留着一个席位，多宝堂已经被一脚踢出去了。”
孙玉成露出一丝玩味的笑意，问道：“你知道我在联盟会议上穿的是什么吗？我脚上仍然穿着一双带着补丁的布鞋，身边坐着的却都是西装革履，那一刻，我真恨不得会议马上结束，后悔我自己为什么一定要费劲心思地让永济堂挤进联盟会议里。”
韩冬轻叹了一声，摇摇头，没有说话。
孙玉成转身，走到桌子边，一拳砸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太难了。”孙玉成满嘴苦涩地说道：“想要把永济堂带回应有的轨道，实在是太难了。从清朝末期，到结束，永济堂的传承断了足足有一百多年。而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同仁堂和四知堂，却在快速发展壮大着，这一前一后，就是二百年的差距啊。”
韩冬不动声色地说道：“你不应该和别人比，永济堂的落后也不是你的过错，你只需要做好自己应该做的就行了。况且，就算要比，你也应该和多宝堂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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