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爷,我拉过了。我们到东边去放风筝!”李德铁拿着风筝叫道。
李庆虎见信子燃得不是很快,又见李德铁已经忘记了放鞭炮的事情,便长出一口气,连忙回头出来。
“好!大爷一直在等你呢!”李庆虎说着,拉着李德铁的手快步走出院子。
刚才,李庆虎因为害怕爆炸发生,会伤着自己或者李德铁,觉得时间过得太慢。
可出了院门后,李庆虎巴不得爆炸快点发生,因为他担心时间长了,万一有人回家被炸着,那事情就大了。
被外面的寒风一吹,李庆虎的酒气似乎少了一半,头脑逐渐清醒。
他开始后悔自己刚才的鲁莽决定,想回去把信子掐灭,可又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生爆炸,害怕自己被炸死。
……
仿佛经过漫长的等待,李庆虎终于听到惊天动地的爆炸声从李肥南家里传来。
“嘿嘿……我看以后还有谁敢来老东西家喝喜酒!”李庆虎幸灾乐祸地冷笑道。
“大爷,是不是天上打雷要下雨了?”李德铁问。
“是的。好大的雷声啊!”李庆虎答道,然后又自言自语道,“但愿不要伤着人啊!”
……
爆炸声过后,李庆侠冲进西厢房,把血肉模糊的李肥南拖出来,声嘶力竭地叫道:
“大大,你醒醒啊!你抽着烟闯进西厢房干什么?你不要命啦!”
李汪氏小脚,走得慢,刚刚进了院门,被爆炸声震得晕倒在地。
“不、不……”李肥南说不下去了,微微睁开眼,然后又闭上,眼角流下泪水。
“大大,你放心,我这就去请郎中!”李庆侠道,然后转过脸喊道,“妈,你来照看大大,我去请郎中!”
李汪氏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向西厢房走过来,口中嘀咕道:“真没出息,找高人施法破解,又舍不得多花几块洋钱,如今却要搭上自己的性命。”
李肥南奄奄一息道:“兄弟阋于墙。男人当顶天立地,要有担当。弱之胜强,柔之胜刚……”
说着,李肥南慢慢地闭上了眼睛。
李德铁手里牵着风筝就是不愿意回家,李庆虎只好陪着他玩到傍晚。
……
李肥南被炸死,李大虎的心中十分纠结,就像十五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的。
他早就在心中发誓,要亲手杀掉李肥南,为自己的亲生父母报仇,不过,不是这一次。
这一次,他只想炸掉鞭炮作坊出出气,让李肥南以后不敢再坚持主办他家的喜宴。
然而,他没想到一下子把李章南给炸死了:“我并不想炸他,他却自己找死。
这是老天爷让他死的,这叫天诛地灭。老天爷好像比我还要着急呢!
这样看来,他实在该死,怨不得我。”
……
父亲突然离世,李庆侠自然是伤心不已,仿佛天塌下来了一般。他突然感觉到自己是那样的无助,以前家里的大小事务都由既是严父又是严师的父亲掌管。
他做什么事都不敢有一丝懈怠,表面上对父亲唯唯诺诺、十分尊敬,而骨子里却十分怨恨。
现在,他对父亲的怨恨自然是消除了,只剩下悔恨和思念之情。
按照风俗习惯,李庆侠要在父亲的棺材头前守孝七天七夜。他在心里反复琢磨着父亲的遗言:
“‘兄弟阋于墙’是《诗经》里的话,他为什么只背了一句就接上《道德经》呢……”
李庆侠百思不得其解。一天,他问李汪氏:“大大临终说兄弟阋于墙,是说他和我大爷的事情还是说我和李庆虎的事情?会不会是李庆虎害死他的呢?”
“怎么会呢?”李汪氏说道,“爆炸是在你庆虎大哥离开我们家好长时间后才发生的,而且他一直带着你儿子在街上玩。”
“大大还说‘弱之胜强,柔之胜刚’,是不是暗示李庆虎自知力量不行才想到用炸药的呢?”李庆侠又问。
“别胡思乱想了好不好?要是他干的,能有什么证据呢?”李汪氏反问道。
李庆侠没有证据,倒是想起李德金的那副对联——黑犬无声方为默,林火有烟乃作焚。他心中对李庆虎和李德金的怒火又燃烧起来。
见李庆侠不再言语,李汪氏又说道:“你看,你庆虎大哥每天总是天一亮就带着三个儿子过来,整天不离开灵堂,还一遍遍对亲友们说着对你大大感恩戴德的话。”
李庆侠觉得母亲的话有道理,便逐渐打消了对李庆虎的疑心。
在给李肥南墓碑题词的时候,李庆侠想起父亲的那副对联——犬口出声方为吠,山人传神乃作仙。
他取出“山人传神”四个字,换掉唐朝韩愈《柳子厚墓志铭》中的“俊杰廉悍”。
于是“山人传神,议论证据今古,出入经史百子。”便被刻上了李肥南的墓碑。
不久,李庆侠从丧父的悲痛中走出来,同时渐渐产生了当家做主威风和说一不二的快感,自己可以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了。
而对自己孩子和学生的严厉,比较父亲生前对自己和学生,李庆侠则有过之而无不及。
……
对丈夫的意外去世,李汪氏并不怎么伤心。
她嫁给李肥南后九年没有怀孕,受尽了公婆的冷言冷语。
李肥南没有休妻或者纳妾,表面上是维持李家的门风,其实是因为他心思缜密,行事十分谨慎。
背地里,李肥南和家里两个丫鬟行过那事,但她们都没有怀孕,于是确定是自己的问题。
等到父母相继去世后,李肥南曾经暗示过李汪氏和李肥北,希望他们为他传宗接代。
于是,在李肥南到凤凰城为学生买课本及学习用品的时候,李汪氏和李肥北睡到了一起,并且李汪氏在一个月之后怀孕了。
与此同时,让李肥南担惊受怕的事情也发生了——李汪氏和李肥北动了真情,两个人难舍难分。
然而真正让李肥南感到尴尬的并不是事情的本身,而是李肥北的媳妇李沈氏知道了此事,哭哭闹闹地扬言要投河上吊,尤其要命的是,这件事怕是瞒不住亲友和邻居的。
终于有一天,李肥北夫妻俩在外出做生意的途中被土匪绑架。
让李汪氏惊讶不已的是,李肥南一口拒绝了土匪的要求,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
更让李汪氏无法接受的是,李肥南在一次酩酊大醉后说,绑架李肥北的土匪是他自己花钱雇的,然而等到酒醒之后,他就全盘否定了。
在接下来三十年的时间里,李肥北的音容笑貌一直留在李汪氏的脑海里,而李肥南却越来越让他生厌、恐惧。
这种恐惧,让李汪氏日夜难安。对于李庆侠和武盼男的暧昧,李汪氏心中也是矛盾的——她既担心和害怕两个年轻人东窗事发,又同情他们的真情。
现在,李汪氏虽然想不到李肥南的死是李庆虎所为,但三十年前的那段亲兄弟手足相残的情景却不断在眼前浮现。
她再也不希望那样的悲剧重演,于是,就在李庆侠一个人守灵的时候,他叫李庆侠在李肥南的灵柩前发誓,和武盼男斩断情丝。
“妈,你们不是常说要尊敬哥嫂吗?”李庆侠辩解道。
李汪氏掷地有声道:“你尊重你大哥,怎么都不为过;但对你大嫂,就要适可而止啊!
我叫你在你大大灵柩前发个誓,就是让你经常提醒自己注意分寸,不要让人家说闲话。
我快六十了,也管不了你多少,可我不愿意眼睁睁地看着你毁了咱李家的名声。
你要是不发誓,我就一头撞死在你大大的棺材上。”
“妈,别!我,我发、发誓……”李庆侠一边说一边想着如何糊弄一下。
“别跟我打马虎眼了!”李汪氏怒道,“你大大临死说了‘担当’二字,你可记得?你要好好掂量它的分量啊!”
“怎么不记得?”李庆侠说,“大大的每句遗言,我都反反复复回味过。‘担当’一词我也从《明道编》里翻到了。”
“那你说给我听听!”李汪氏说。
李庆侠念道:“及观孟子‘堂高’、‘侍妾’、‘般乐’之言,则知必有所为而发,亦可以见孟子英迈之禀。人若无此等资禀,於道终无担当也。”
“唉……这都说的什么呀!和你死鬼大大一样,只知道书本!”李汪氏说完,无趣地离开了。
……
在家里读私塾的时候,李庆侠就特别喜欢《对课》——学习写对联的课本。他总是不满足那些司空见惯的对联,常常匠心独运语出惊人,让人感到耳目一新。
每逢过年或者庄子上谁家办喜事,庄民们都要提着礼物请他写对联。他的书法龙飞凤舞,比他父亲更受欢迎。
尤其让李庆侠开心的是,李庆虎因此对他刮目相看,自然对他的戒备和仇恨也减少了一些。
粗心的李庆虎哪里知道,武盼男就是通过诗词书画才喜欢上李庆侠的。
李庆虎从老宅子搬出去的时候,李庆侠把一张红纸裁成两半,写上李章铜那著名的楹联大作:
享清福不在为官,只要囊有钱,仓有米,腹有诗书,便是山中宰相;祈寿年无须服药,但愿身无病,心无忧,门无债主,可为地上神仙。
每半边纸上写三行字。一张红纸就写一副对联,确实有点铺张,但李庆虎却十分喜欢,舍不得贴在门上风吹日晒。
他灵机一动,把那张李章铜的画像从老宅子带过去挂在自己的堂屋里,把这副对联贴在两边。因为在屋里,对联没有风吹雨打和日晒,好几年才需要换一次。
这楹联通俗易懂,内涵深远,充满大智慧,尤其是贴在李章铜的画像边,更加显得意义非凡,曾经赢得很多亲友的赏赞。
按照海西的习惯,李肥南去世后的第一个春节,家里是不得贴春联的,但亲戚邻居还是找到了李庆侠,而李庆侠自然也不会放过这一年一度的施展才能和挣钱的机会。
李德金也拿着三张红纸过来了,把红纸放在桌子上说:“二爷好!姆大大叫我来请二爷写对子的。我把红纸放在这,我先去给奶奶和二婶请安,过一会再来拿对子。”
见到李德金大大咧咧说话的样子,李庆侠心中不爽,说道:“老太爷去世头年,不宜贴春联的。你大大不知道吗?”
“二爷,”李德钢辩解说,“您都能写春联挣钱了,而且李家的一大家子都来写,我们家就不能贴吗?”
“这个……”李庆侠一时语塞,放下手中的毛笔想了想说,“我这是帮助你家卖红纸呢!你不要在这啰嗦了,去给你奶奶请安!”龙腾小说免费小说阅读_www.ltxs.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