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沈云善听说大李庄要在三天后为李章铜举办七七祭奠。他知道,所谓“七七”就是死者去世后的第四十九天。
再由此推算,沈云善得出了李章铜去世的日子,也就是沈招银出生当日。
得出这个结论,沈云善诧异万分,对沈招银生母的“中堂转世”一说开始半信半疑。为了这件事,他还专门去管庄找相面先生管二林。
只见管二林家门上有一副对联——天非天,万事万物入我法眼;道无道,古往今来了然于胸。
沈云善心中不禁肃然起敬,暗暗叹道:“真是名不虚传啊!”
愣了好一会,沈云善才鼓起勇气走上前叩打着门环,一遍又一遍地叫着:“管大仙在家吗?”
“吱呀”一声门开了,只见管二林手捋着胡须,两眼半睁半闭,脸上毫无表情,不卑不亢地问:“来者可是新来乍到朐南镇的大老板?”
“大仙,我叫沈云善,老家凤凰城,刚来不久。我是来……”沈云善答道。
“噢,”管二林抢过话不紧不慢地说,“你可是遇到了烦心之事,做了不解之梦,是?”
“是的呢,您真是神机妙算啊!”沈云善由衷地赞叹道。
由于紧张和对管二林的崇拜,沈云善并没有意识到对方捕捉信息的本领。
“进来!”管二林招呼道,随即口中念念有词,“秋风吹冷海西月,弱水津寒凤凰城。空中楼阁南柯梦,出人头地见真龙。千难万险取经路,九九归一告乃翁……”
经过生意场上十年的摸爬滚打,沈云善已经把书本和学问忘得差不多了。他一边走一边听着管二林低吟,更加心悦诚服。
穿过院子来到厅堂,只见厅堂正上方挂一幅古人像,画中人仙风道骨,鹤发童颜。
沈云善心想,这人大概就是算命先生这行的祖师爷!
再看厅堂两边的木板壁上也贴了图画,梁头上还挂着各色小旗子,给人一种阴森神秘的感觉,沈云善顿时吓得连大气都不敢出。
一回到厅堂,管二林就坐在上首的太师椅上,满脸严肃道:“先报上你自个儿的生辰八字!”
“总算正式开始了!”沈云善心中高兴起来,赶紧跪在地上,双手合十说了声“阿弥陀佛!”,然后,一一回答了管二林的问题。
管二林接着又看了看沈云善的手相,然后微闭双眼,左手捋着胡须,右手的拇指来回掐着中指与无名指。
这时候,沈云善忽然心中产生了疑问:“既然他能掐会算,怎么会问我这么多问题呢?”
过了一会儿,管二林摇晃着扎着一条花白辫子的脑袋,嘴里神神叨叨:“浚恒,贞凶,无攸利。象曰:浚恒之凶,始求深也。九二:悔亡……”
虽然不知道管二林在嘀咕什么,但沈云善还是耐心地等候着他掐算完,然后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说:“大仙,恕后学愚笨,不懂你说的这些晦涩的专业术语,还望大仙明示一番。”
管二林没想到沈云善会让他解释书上的那些话,因为他自己也不完全明白,也没有人这样问过他。
不过,见沈云善诚惶诚恐的样子,管二林也就无所谓了,决定先拿拿架子,于是说道:
“鄙人读书少,难见真人,先生还是另请高明!”说完便缓慢地闭上了眼睛。
在这位神气活现的“大仙”面前,沈云善一点也不敢造次,毕竟人家术业有专攻啊!
他知道管二林是在拿架子,也就是为了提高身价而虚张声势罢了。
于是,沈云善急忙趋前一步,躬身长揖道:“先生在上,后学有礼了!”揖罢顺手递上两块银元。
听了沈云善遮遮掩掩的讲述,管二林肯定地说:“转世,是在那人离世的同时重新投胎,也就是那人死了之后在或长或短的时间内,那个替身才出生。”
“不是啊!”沈云善突然来了精神说道,“我曾听中学老师说过,活佛去世的时候,门徒便根据他离世的时刻和指示的方向去寻找转世灵童,就是在活佛离世时出生的小孩。”
见沈云善兴奋的样子,管二林又连说了几个“如果”和“也许”,使沈云善又重新回到半信半疑的状态。
最后,管二林建议沈云善到大李庄李氏祠堂走一趟,或许有李章铜的画像可以和沈招银对比一番。
提到大李庄李氏祠堂,索云善自然十分熟悉。他和李庆侠不但是中学同学,而且有着非同一般的交往。
清朝光绪年间,在洋务派的倡议下,为保盐河蓄水漕运平安,海州府在五丈河堤上筑土障、建船闸。
一八九五年,船闸建好了,海州府想请洋务运动领袖李章铜为船闸题名以示荣耀。
可是,李章铜权倾朝野,谁能够有这么大的面子?
“李庆侠准行!中堂大人和他是本家。”刚在海州府里做官的沈云善向知府大人建议道。
……
到了五丈河口西岸渡船口,沈云善陪着海州府的两位官员下了官轿子。
过了河,他们很快就踏上了大李庄河口街。
河口街实则是南北两条平行的街,中间隔着五丈河。有了这个船闸,河两岸交往就便利多了,河口街也由原来的两条街变成了一条U型街。
河两岸都是成行的柳树,而树对面则是店铺。
柳树的细枝嫩叶一直垂落到水面,在文人或者富人眼里,这景观确实令人心旷神怡,尤其是歪歪扭扭的树干,布满沧桑的树疤,更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美。
如此的美景,却没能让重任在肩的两位海州府官员减慢步伐。
他们匆匆忙忙来到了街东头,找到李庆侠家。
三个人来到院门口,刚要进门,突然一长串鞭炮在他们身旁炸响。
他们抬头顺着鞭炮向上看去,原来是一个英俊的小伙子正站在墙头上,用竹竿挑着噼噼啪啪的鞭炮。
李肥南正在家中忙着大儿子李庆虎的婚事,放鞭炮的就是李庆侠。
一心想远走高飞的李庆侠,一听说要到京城去见所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中堂大人,不知有多高兴,立马就和来人奔赴前程。
一路上,索云善和李庆侠两个老同学不知有多开心。
……
时值战乱,李章铜正忙得不可开交,哪有心思接见地方小官?更没有闲情逸致搭理落款题名之类的琐事。
但听说求见者是海西侯后裔,又是自己的本家,李章铜碍于情面不好拒绝。
既然见了,且只需写区区五个字,李章铜便欣然提笔,但匆忙之中,却把“五丈河”写成了“武障河”。
李庆侠当然不敢当面点破李章铜写错了字,只好在回去的路上想好了说辞:
“大人听说船闸建在土障上,且五丈河南岸又有武姓村庄,便来了灵感,取名武障河船闸。”
“甚好,甚好!”海州府知府赞道,“这‘武障河’和‘五丈河’又是同音字,可谓神来之笔!”
这件事迅速被传为佳话,“五丈河”三个字很快被“武障河”所取代。
李庆侠自然是劳苦功高,颇得官府的赏识和族人的羡慕。
对整个海西李氏家族来说,李庆侠的这一趟京城之行,其意义和价值远远不止这些。
海西李氏家族是皇亲国戚的说法,从此不翼而飞,越传越远,久负盛名的“海西侯后裔”,在老百姓心中的地位也越来越高。
对于李庆侠来说,京城这一走让他大开眼界,尤其重要的是,和索云善在一起交流,常常使他觉得茅塞顿开。
……
沈云善来到大李庄,正赶上李氏家族忙着准备李章铜的吊唁仪式。
“沈云善!”族长李肥南的儿子李庆侠迎上前紧紧握住沈云善的手。
“老同学!怎么是你呀?”沈云善十分激动地说,忽然灵机一动接着说道,“我本家兄弟沈云沛有幸得到中堂大人生前的赏识与提携,特别感谢。我兄长特地来信让我前来会会恩人的华宗。”
“幸会,幸会!”李庆侠点着头说道。
李章铜的照片沈云善是看到了。但一个是婴儿真人,另一个是老者照片,除了两者五官端正,他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有什么其他的相似之处。
……
李章铜的“七七”祭奠在大李庄李氏祠堂隆重举行,除了五十八户李姓居民正式祭拜,许多杂姓居民也凑过来看热闹。
李中堂的“七七”祭奠在大李庄李氏祠堂隆重举行,除了一百五十八户李姓居民正式祭拜,许多杂姓居民也凑过来看热闹。
祠堂正中摆着李中堂的画像,画像两边是李肥南题写的挽联——春风拂柳龙庭静静书声朗,丹桂折枝小院幽幽祭火明。
李庆侠满怀悲痛地读着祭文:“先辈中堂大人为官廉正,忧国忧民,造福大清和天下苍生。
自中日甲午战争后,七十三岁的中堂大人临危受命,前去日本马关签订条约。
大人力争减少大清朝对日本国的战争赔款,与日本代表唇枪舌战了四天,致使谈判一直僵持不下。
第四天下午,中堂大人在返回驿馆的路上遭到暗算,脸部被日本刺客击中,顿时鲜血直流。
随从们慌作一团,中堂大人却只是淡定地说了一句——‘不要哭,此血可以报国呢!’
老人家拒绝手术治疗,只是让医生简单处理一下伤口,然后缠着一头纱布坐到了谈判桌上。
正是因为他的满脸鲜血,引起各国记者的一片哗然。在西方列强的舆论压力下,日本主动提出减少一亿两白银的赔偿款。
日本首相伊藤博文曾经有言:李中堂乃大清帝国中唯一一位有能耐可和世界列强一争长短之人。
毋庸置疑,对于中堂大人的离世,举国震惊,天下百姓无不痛心疾首,因为他是‘中兴四大名臣’之首,被皇太后誉为‘再造玄黄之人’,也是我们李氏家族的骄傲!”
李庆侠声情并茂地读着祭文,但并没有多少人听得懂,因为他们觉得,那样的事情仿佛特别遥远和陌生。
大多数人只是出于情面,貌似虔诚地聆听着祭文,其实就是想看祭奠结束后的小戏。
为了抵御严寒,他们一个个缩着脖子,双手插在衣袖里,彼此紧挨在一起。
突然传来猫头鹰“呜呜……”的叫声,几个原本不怎么安静的小孩子,吓得赶紧跑回自己大人的身边。
大人们却没什么感觉,对他们来说,真正可怕的是土匪抢劫。平常在这样的夜晚,只要听到外面隐隐约约的脚步声,他们的神经就会绷紧。龙腾小说免费小说阅读_www.ltxs.m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