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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7.出行

作者:柳锁寒烟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熙熙攘攘的银锭桥遥遥在望,皇帝整整衣裳,又恢复了衣冠楚楚的模样,跳下冰床解了腰间荷包抛给大牛兄弟:“都赏你们了。下次遇见翁先生,帮爷转告他一句话:只许师傅放火,不许徒弟点灯。”

    不许你出来玩,这还记上仇了?众人不由啼笑皆非。一行人前行少许时候,人流逐渐密集,水泄不通。抬头看时,一个黑金大匾映入眼帘,上书“云酥堂”三个字。

    若桐问:“何谓‘云酥堂’?”

    “何谓‘云酥堂’,这里面学问可就大了。”小二一面引着二人往二楼去,一面嘴皮子不停地解释。

    “咱们旗人,有三大爱好,一是吃好食,二是听好戏,三是朋友聚会喝好茶。人人都知道,这好的酒楼大都在正阳门一带,最好的戏院那得数前门大街上的广和楼,烟袋街附近好茶馆最多,咱哪样都不拔尖。可您要是既想吃好食c喝好茶c又想看戏,那就非得来我们云酥堂不可。”

    “况且今儿个是‘喜连成’科班的当家花旦月仙,赎身推行之前最后一次登台,曲目是京剧名本《西施》。二位爷,你们今儿个可算是来着啦!”

    若桐一下子来了兴致,站在台阶上把玩着手上的文玩核桃,含笑瞥向小皇帝:“这就是你今天跟踪的人么?哥~”

    这声哥叫得载湉浑身寒毛倒竖,忙不迭地追上去,头摇得像拨浪鼓:“巧合罢了。你知道爷不听戏,哪里认识什么月仙月鬼的。”

    奇了怪了,弟弟管着哥哥。小二莫名其妙地瞅了他俩好几眼,忽然恍然大悟地一拍脑袋,哎哟娘诶,原来是好这口的。他怕打扰客人的“雅兴”,匆匆上了茶就退出去了。

    “其实,朕今天要见的是孚郡王府的载澍。怕你闲着无聊,才定在这儿。这里的雅座都是一明一暗两间的格局,我们在里头聊天,你在外面又有东西吃,又有戏看。”

    若桐这才了然。

    爱新觉罗载澍,康熙帝第一子胤禔五世孙,原名载楫。

    若桐之所以对他印象如此深刻,是因为这娃就是个低配版的光绪——明明有着自己的家,当个远支宗室混吃等死也不错,却偏偏被选中过继给光绪的九叔孚郡王为嗣。虽然小小年纪就离开了父母,却难得没长歪,仍旧是上进的矮富帅一名。可正是因为这样,他也倒霉地被慈禧看中,把皇后的妹妹三妞指给了他做福晋。

    芳嘉园(慈禧娘家桂公府所在地)出来的女人,哪个是好惹的?载澍婚后,房里鸡飞狗跳猫上瓦,隔三差五就上演鲁智深拳打郑关西的戏码。更可怕的是,载澍白投了个男儿身,十回里居然有五六回都是那个挨打的郑关西!有时候打不过一着急,他就连着指婚的慈禧一同抱怨。结果被三妞拿住把柄,告诉了母亲桂公夫人——那是个出了名的死要面子活受罪,做事顾头不顾尾c把天捅破了才知道后悔的人,很快就把这事告诉了储秀宫。

    至此,事情的性质一下就从小夫妻拌嘴,变成了载澍不满皇太后指婚。

    在慈禧眼里,什么都没有自己的脸面来得要紧。为了维护皇太后的尊严,也为了敲打同样不喜欢皇后的光绪,她竟然下令把孚郡王府唯一的嗣子c亲侄儿兼内侄女婿的载澍处死!

    后来虽然因众宗室求情而改为杖责一百后终身圈禁,但是可怜载澍一个不抽大烟c不逛窑子c不进赌坊的正常人,竟然毁在了跟老婆吵架上。三妞自作自受,守了一辈子活寡。光绪也因此失去了一个潜在的臂膀。

    若桐这才了然:“这有什么可藏藏掖掖的,皇上很欣赏孚贝勒这个人么?”

    “不,朕跟他不熟。但是朕打心眼儿里感谢他。”载湉翘足而坐,颇为不要脸地一摊手,“其实比起皇后,三妞跟朕年龄更近,要不是载澍这个倒霉蛋娶走了她,朕就得娶那个夜叉星了!”

    “”这幸灾乐祸的语气,脸呢?若桐嘴角抽搐:“您开心就好,那载澍贝勒现在何处呢?

    载湉故作神秘地笑笑,起身眺望空无一人的戏台子:“马上你就会见到他。”

    不待若桐说话,下方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天动地的掌声和叫好声,锣鼓齐鸣c笙箫同奏,铿铿锵锵的背景音乐响起来。一段西皮慢板的奏乐中,女子娉婷婀娜的身姿出现在舞台中央,舞袖唱道:“西施女生长在苎萝村里,没多少开怀事常锁眉头怕只怕负青春娇容自惜,对清溪时照影自整罗衣。

    短短百来字的唱词,那唱腔时而哀愁,时而娇媚,时而病弱,时而顾影自怜,倒像西施真的活过来了一般。饶是若桐素来不爱听戏,也不由看住了。一曲未完,台下已经轰然叫好,激动的戏迷挤到台下齐声大喊:“月仙姑娘!月仙姑娘!”

    载湉却趴在她背上咬耳边说:“不如你多矣。”

    若桐笑着一把掐在他腰上:“你要见的人呢?”

    话音未落,音乐陡然一变,一声中气十足的开嗓之后,身材细瘦c比西施高不了多少的范蠡登场唱道:“来到了苎萝村停鞭审视,看那边浣纱女绝世芳姿。且往,看那溪边有一浣纱女子,美丽非常,这是何人?”

    若桐目瞪口呆,盯了半日才敢开口问:“这,这是孚贝勒?不是说他是结巴吗?”

    “想不到吧?“载湉笑道:“旗人喜欢听戏,京中权贵子弟多有粉墨登场的,也算是一件雅事。虽然无助于治国□□,但是总比抽大烟c逛窑子要强。载澍最喜欢月仙的《贵妃醉酒》,今日月仙最后一次登台,他是必来的。“

    若桐点头叹道:“您这位堂兄也算是一个奇人了,倒有些《石头记》里贾宝玉的品格儿。“

    若只是觊觎月仙的美貌,大可抛洒重金以求春风一度,甚至强行赎回府中纳之为妾,也并非难事。他却选择粉墨登场,不顾皇亲国戚的体面,只求与之共唱一折《西施》。显然此情无关风月,倒有些惺惺相惜的味道。

    载湉顿时黑了脸:“朕没看上那个女人,你却看上了堂兄?“

    从古至今都只听说过皇帝携美出巡,邂逅风尘奇女子的逸事。哪有皇帝携美出巡,自己啥都没捞着,倒让娘娘看上风尘奇男子的道理?

    “不行。马上回宫,朕要把你带回去藏起来。”

    “别闹,好生看戏我说别闹的意思是彻底消停,不是手不动嘴动。”

    楼上两人打情骂俏间,一折《西施》已经唱到了尾声。

    载澍下台卸去脸上油彩,却见喜连成科班的人等着门口,捧上一个精致的红木匣子,打开只见一片氤氲的珠光,却是一顶《贵妃醉酒》中杨玉环所戴的八宝攒珠贵妃冠,密密麻麻数不清嵌了多少珍珠。

    来人一脸小心翼翼:“贝勒爷,月仙姑娘说,您的美意她心领了。只是今后她也不唱戏了,用不着这行头。还请您通融,收回这份大礼。”

    “唉,”载澍满是失望地瞅了一眼那珠冠,焉巴巴地说,“好吧,她是科班出身,能有赎身嫁人这日不容易。告诉她,爷为她高兴。”

    自从乾隆时期,六大徽班进京,京剧渐渐成了气候。伶人也渐渐有了三六九等之分。一等是以前那些梨园名家的后代,他们从小受到艺术熏陶走上这条路,虽然操的是下九流的贱业,但家里多是呼奴唤婢c锦衣玉食的。另一等就是像月仙这种,穷苦人家长得标志的孩子,打小被卖进戏班,一身本事都是棍棒底下饿出来的,成年后身家性命都归班主所有,几乎与妓/女无异。

    来人听了这话不由一愣,脸上职业性的假笑消散,露出点心悦诚服的意思来:“爷,像您这样的出身,这样的人品,真是打着灯笼也难找了。”

    正言语间,外间忽然有人把门拍得咚咚作响,孚郡王府的下人前去开了门,却见一个侍卫模样的蒙古壮汉站在门外:“我家主子请刚才唱范蠡的人过堂一见。”

    载澍愣住。他喜欢串戏不假,但仍是堂堂的朝廷命官c爱新觉罗家的贝勒爷。谁敢真把他当戏子呼来喝去?

    孚王府的下人目瞪口呆,继而暴怒:“你找死,也不打听打听我们爷的身份!你家主子是谁?”

    巴雅尔冷笑:“一个知道你们爷身份,并且请得起他的人。”

    载澍顿时脸色大变,二话不说喝退家丁,换了副笑脸对着巴雅尔:“不知这位兄弟怎么称呼,不如坐下来喝杯茶。“

    “多谢好意,但是在下奉命而来,不敢耽搁。请吧,贝勒爷。“

    载澍面露尬色,又捂着肚子叫唤:“哎哟,你看我这突然有点不方便。不如您把包房名告诉我,我一会儿就来。“

    “无碍,您尽管自便。我在这儿等着。“

    “哟,这事儿您在旁边看着不方便吧好吧,就算您觉得方便,可是我这人有个毛病,要有人在旁边看着,我方便不了。能不能请您行个方便,到外面等等?”

    巴雅尔额头上蹦出个井字:“我说孚贝勒,您跟我这儿说什么相声?您在北京城里有名有姓有来历的,主子想要找您,您躲得过初一,还躲得过十五吗?”

    载澍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瘫坐回椅子上,苦着脸抬手给了自己一个嘴巴:“哎哟喂,叫你好奇,叫你乱打听,叫你不该知道的全知道了!“

    他说完垂头丧气地跟着巴雅尔上楼,面色不改地任由侍卫搜身,进了屋眼皮子都不抬,直接刷刷两下打起袖子,干脆利落地行礼道:“奴才给皇上请安。”

    “来了,”载湉把玩着桌上的茶盏,笑道,“有意思,朕还以为你不愿意见朕呢。起来说话吧,堂兄。”

    载澍认命地叹出口气,愁眉苦脸地把半边屁股搁到板凳上,开始从实道来。

    “那日刑部尚书麟书警告我不要插手此事,反而叫我觉着奇怪——圆明园早被英法联军烧成一片白地,还有什么可紧张的?我趁着到刑部到大理寺提审犯人的时候,去问了那些被抓的村民,这才知道。”

    “原来圆明园各殿的天花c地砖c栋梁c门窗c桌椅等物多有用金银描画装饰的,历代帝王累次加盖,所用金银不可计数。英法联军虽然将园内值钱的珍宝一扫而空,但是这些涂在建筑表面的金银却是没办法全部刮走的。那场大火熄灭之后,内务府虽然派人前来打扫,取走了残存的器物,但是这些黄金被融化,渗入废墟深处,被尘土覆盖,竟无人察觉了。”

    “后来冬季天寒,到废墟上偷柴火的难民发现泥土里头掺着金沙。因为是皇家禁苑,他们怕拿了被砍头,就报给了守园的太监。结果那些太监却没往上报,反而伙同官府的人,一面反咬一口,以偷盗木材的罪名把知情的难民全抓起来;一面盗出黄金,卖给了外头的银楼。其中有一家‘盛丰楼’是我舅舅家的产业。我少许打听了一下,光这一家,他们所得就不下五万两。”

    “一个亲王一年的俸禄才八千两!五万两,相当于一个十万人的县城一年的赋税了。这起子没足厌的东西!”

    载湉骂了一句,又问:“具体都有哪些人经手?“

    “里面大小太监头子都拿了好处,包括养心殿总管太监杨万河,敬事房的管事李玉名,还,还有”

    载澍犹豫半天,把心一横:“还有太后身边的大太监李,李莲英。”

    碰的一声,载湉把手上的杯子在桌上砸得粉碎:“找了半日的贼,原来就在朕眼皮子底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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