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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50 章

作者:聂小西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是倏忽之间。十五年都过去了。

    当年跑去德州寻找朱高的那种孤勇,如今可就早已dàng然无存了。

    我扬一扬头,微笑着道:“衡儿,世间最难得地是什么,你知道么?”

    他道:“扬名立万,忠勇孝义。”

    他说的慷慨激昂。我忍不住轻声笑了起来。他道:“姐姐觉得不是么?”

    我摇头微笑道:“一个好男儿自是应该如此。然而这世上却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心安理得。倘若一个人不能够心安,那便是名垂千古又能怎样?”

    转头看着他,柔声道:“衡儿,我的意思你可明白?”

    他亦看着我,想了想,方缓缓道:“姐姐是为我好,衡自然明白。”

    天边斜阳微落。彩霞满天。我静静地站在那里,风吹起,寒冷而萧瑟。

    朱高煦站在我身旁,颀长的身影淡漠平直。再不需要言语。原来彼此的心意,自然都是明白的。

    “不要再将衡儿也拉入这是非之中。”我低声道。

    他微笑,沉默不语。目光在我脸上停留,良久、良久,似乎有怜惜、似乎有忧伤、或者,还有些别的什么。

    我只是不转身、不回头。

    他轻叹了声,微笑道:“你就这么不信我。”叹息着缓缓起身yù要离去。

    然话音未落,一阵疾风挟带着空气中嘶嘶地低鸣声裂空而来。他怒喝一声,迅疾转身朝我扑来,我微微一怔,犹未回过神,整个人已被他揽入怀中。身旁惊叫声呼喊声起,只觉得抱住我的双手一紧,然后,松懈下去。

    众人纷纷攘攘地奔了过来,我怔怔而立,朱高煦却已软软地瘫了下去,倒在地上。

    他的脸色惨白,毫无生气,嘴角渗出一缕血丝。后背上,赫然是一支羽箭,正深深刺入脊背,伤口处是刺目的鲜血。

    我低低惊唤了声,蹲下身去,颤声道:“二哥!”

    伸手去扶他。然而抓不住、抓不住。他的身子下滑,滑倒在地上,他的脸上浮起一丝微笑,他低声道:“别怕。”然而他的声音是那么轻,轻得被四周拥挤过来的人声掩盖,细若游丝。

    此时方才回过神来,心那么痛,那么恐惧。所谓心痛如绞,痛到了极处,便是锥心刺骨。

    众侍卫们早已将他抬起,朱棣厉声道:“太医在哪里?”有人跪地磕头道:“奴才该死。”又有人叫嚷道:“有人畏罪自尽了!”纷乱成一片,我低声道:“二哥!”他的神色仍极力的镇定,却承受不住渐渐昏厥过去。血流得越来越多,那么多、那么多,漫地都是鲜红地一片,从没有过的孱弱。我踉跄着朝前追了几步,叫道:“二哥!”声音已几近哭泣而凌厉。

    身旁一人扶住了我,轻唤道:“王妃。”我恍然回首,赵衡的脸庞都已显得模糊,面上冰凉一片,用力吸着气,道:“为什么会这样?”

    赵衡低声道:“据说是一个侍卫发错了箭,那人已畏罪自尽了。”

    不能这么巧,怎么可能这么巧。然而又能怎样,假若他出事,这人生才真的是寥如死灰。仿佛是极大的讽刺,他最后对我说的话竟是你就这么不信我。

    第六卷 六十、猎场(下)

    子里的薰炉蔓出袅袅的青烟,梅花散发着淡薄的香气冽。落日在墙壁上shè出一个孤长的影子。我静静地坐在院门处,淡淡地看着微蓝而青碧的天空。

    朱棣走了出来,看到我,轻叹道:“进去歇息一会罢。”

    我并不行礼,只侧脸微笑道:“我不累。”

    他静站着:“你放心,这件事朕必会彻查清楚。决不致于让你们夫fù二人委屈。”

    我淡淡一笑:“查与不查,又有什么要紧?”将头靠在门栏边,轻声道:“我只希望他能平安无事,其他一切,倒是无谓了。”只觉得喉头酸楚,眼中渐有泪光泛起:“他是为了我……才会如此。”

    他原本已然走开,却为什么还要奔回来?假若是我、假若那箭shè中的人是我,我倒可以安心些。可是现今,躺在房里,生死未卜的人却是他!

    忍住泪意,昂起了头。朱默默站在一旁,良久,方徐徐道:“这四个儿子里,也只有煦儿才最是象我。他虽不是长子,从小我却也对他寄予厚望,盼望他有朝一日能够成材,能够不辱没我王府的名声。”他的语气黯然低沉,“他们都觊觎这个皇位,你当我就不知道?只是这皇位,原本也是要传给儿子们的,到底是谁,我虽然早已选定,这些年来,却也一直都犹豫不决。”

    我默然无语,他一掀衣袍。坐在了我地身旁。我微微一惊,道:“父皇,这地上寒冷……”他缄默笑道:“朕是风雨里出来的,还怕这个?”二人对视,我虽然心中凄苦,却也不由得笑了出来。低声道:“是啊,咱们一家子人,倒真是风雨里一齐出来的。”

    就是风里雨里这么一路闯了过来,到今天,不也成了这副样子

    帝位之争,从古至今就没有一刻停歇过。以后,也依然会这样漫无止境的争斗下去,我从前一直执着于缘由。却是太傻了。或许,对他们来讲,这就是生活的目的、奇--∧生命地意义,不成功、便成仁,又哪里还会有丝毫后悔退却的余地?

    朱棣缓缓道:“朕一直属意让你当朕的儿媳fù,你知道是因为什么?”

    我静静地看着他,道:“父皇英明决断,小七又如何能妄自揣测?”

    他笑了起来,道:“看来这些年的日子,却也将你改变了许多。从前的你。可不至于这样圆滑。”低叹道:“朕身旁的人虽多,但对这皇位淡然处之的,也就只有你和儿两个。”

    这么多年以来,我是第一次从他口里又听到了朱高的名字,心中怅然,转过头去。

    他缓声道:“当年你和儿彼此情投意合。你当朕就这么糊涂,连这都看不出来?”

    我一颤,怔怔地转头望住了他,他道:“儿对这些事向来看地极淡,况且他的xìng子也并不是太子的最佳人选。炽儿太过温雅文弱,我心中属意的原本是煦儿,可是朝中文臣和皇后反对,迫于无奈。才选了炽儿。当年我是出于私心,想将你立为太子妃,故而装作不知,一意要将你许配于太子。”

    他苦笑:“到头来。一切却均未能依我所想,我的执意,反倒成就了你和煦儿。而儿失意之下,居然出走。可见世间事,是不可太过强求的。只是老天为什么偏要这么待我?与儿子已生离了一次,如今差点又要再来一回。”

    我看着他,似乎应该愤怒,然而心中却是难过。此时此刻,他只是一个孤独的父亲,而已经发生的事,再去责怪追究,又有何意义。

    我们总以为一切可以可以如愿,总以为世事可以改变,总以为凡事可以强求,然而却不知道,到头来一切往往成空。

    他是个可怜的老人。因为他不懂得爱,而且,他也渐渐失去了爱。

    他的确是个英雄。可是英雄为什么不去想想做一个英雄所需要付出地代价?

    天边白月初升,笼罩大地,茫茫一片。朱棣道:“如今你知道了这些,是不是会怪我?”他静静一哂:“我却也不怕你怪我,这么多年以来,恨我的人有多少,我自己倒也记不清了。”

    我含笑道:“儿媳并不怪父皇。”

    他扬一扬眉,道:“哦?”

    我淡然道:“小七所走过的路,已经走过来了。未来要走的路,也只能这么走下去。怪谁、恨谁、怨谁……都是太耗费心力的事情,我不想多此一举。”微笑着转头看着身后的房子,轻声道:“更何况,如今我已找到了真正地幸福。小七并不是个理想宏大的女子,最大的愿望,也只不过是‘得一知心人,白首不相离’,如今知心人就在身旁与自己相守,这份幸福,我会好好珍惜。”

    他静默良久,半晌,方才缓缓点头。

    夜幕低落,黑暗中,只听得到一声沉沉的叹息。

    掀开珠帘缓步走了进去,他犹自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便仿佛安静地睡过去一样。

    那么舒缓而平和的呼吸,就好像初生的稚童。

    我微笑,胸口却又渐渐疼痛起来,象有火把在燃烧,心口气血翻滚。伸手捂住,忽然害怕将他惊醒似乎他还能安然醒来朝我微笑似的。

    竭力忍住那将要汹涌而来的咳嗽,抚着他地眉,低声道:“二哥,我在这里陪你。”

    从今而后,不管去哪里,我总会陪伴在你身旁。

    天涯海角,不离不弃。

    我不想再将时间,浪费一丝一毫。

    第六卷 六十一、潮去(上)

    下得越来越大,一片片白棉似的簌簌而落,卷着风,房内并未点灯,雪光映照着,显出满室清寒。寂静的雪夜里,只听得到玉箫传出来悠扬的曲调,在夜风中缓缓绵延。

    身上是件淡蓝的长衫,衣裳松松曳地。长发未绾,如流水般泻落满地,身后房门被吱呀一声推开,我放下箫回头,嫣然微笑。

    朱高煦笑着走了进来,道:“怎么还没睡?”

    一身狐裘斗篷,更衬得人如温玉,丰神俊朗。他眼中带笑,边掸着身上的雪珠子,边脱下斗篷,跺了跺脚道:“这天可真冷!”

    其时已是永乐二十一年年底。大明都城已于1421年迁都北京,道也在永乐十六年三月离世,朱高煦如今早已经受领了藩地山东乐安州,我和他远离宫廷纷扰,这几年来倒是过得逍遥自在。

    我站起身接过斗篷,挂在衣架之上,柔声道:“今儿又有什么事了?”

    他呵着手在火盆边坐下,笑道:“北京来了人,说父皇让我去宫里一趟,也不知是什么事情。”

    我微微一怔:“进宫?”

    他转头看着我微笑:“应该又是为了边境的事,别担心。”

    自永乐十三年和瓦喇之战后,蒙古好不容易过了几年太平日子。然而永乐二十年,阿鲁台又再次率军大举进攻明朝边境,三月,朱棣以五十五岁高龄率军亲征。阿鲁台不战而逃;八月,在齐拉尔河与兀良哈三卫对战,大胜而归。

    然而阿鲁台不接受教训,依然蠢蠢yù动。永乐二十一年秋七月戌,朱棣再次亲征阿鲁台,这次要离京多年地朱高煦进宫去。不知又是打的什么主意。

    多年的征战岁月,练就了朱棣好战的xìng子,即便年事已高仍是没有丝毫改变。

    我顾自想着,不由得摇头失笑起来。

    这场雪来势极猛,到了后半夜犹自洋洋洒洒地落着。外面雪积的厚了,满地的光辉,映得窗纸都隐隐发白。我翻来覆去睡不着,朱高煦醒了过来。轻声道:“怎么了?”

    黑暗中,他乌黑莹亮地眼眸似乎会发光,回过头去,与他目光相遇。这几年来,我身子越见虚弱,太医均说我不适宜有孕。因此,朱高煦坚持和我分床而睡,竟在房中另搭了一张床,并排而立。此刻二人隔着一条窄窄的甬道对视,恍惚微笑。

    四下里安静的紧。彼此的呼吸轻缓绵长,我微笑道:“睡不着。”

    他不由自主地轻叹了口气,道:“近来这觉总是不实,就是睡着了也捱不了一刻,可如何是好?”声音里有轻微的怜惜。我低笑起来,道:“怕什么呢。我不也好好的。”拥了拥被子,低声道:“二哥,咱们说一会子话罢。”

    黑夜里,他声如蚊语,轻柔温存:“好。”

    我睁眼看着帐顶,缓缓道:“我一直都想问你一个问题。”话未出口,已径自抿嘴微笑起来,道:“二哥。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他轻哂:“这么多年夫妻了,怎么还问这种问题?”

    我盈盈浅笑,语气中带上了一丝娇嗔:“我想知道。”

    他含着笑意静默了一会,“究竟是什么时候。我倒也忘了。似乎应该是你夜晚独自出走去找四弟的那一年罢。”

    我转头看他,他嘴角挂着淡而温柔地一缕笑:“为什么喜欢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上你,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等我发现,这喜欢便已深入骨髓了。”

    我低声道:“这又是什么时候?”

    他笑了起来,柔声道:“是在南京,四弟出走,我看见你伤心哭泣之时。”他轻声道:“那是我第一次发现,原来看到别人在哭,自己居然会这么心痛。那时候,我真愿伤心的那人是自己。”

    他的语气诚恳真挚,我只觉心中微颤,静默了片刻,忽掀被起身,他道:“小七?”

    我钻入他被窝,低笑道:“太冷了,你这里暖和。”伸手环抱住他。他微,拢好被子,亦将我搂入怀中,轻拍着我的身子,柔声道:“天快亮了,好好睡罢。”

    我闭上眼睛,上次大祀之时与朱棣见面的那一幕又映现在眼前:

    北京的宫廷雄伟宏大,其精湛奢华远甚南京。房里明黄灿烂的锦,雕花长窗,新糊的纱透着一股子盈盈的清华。朱棣如今已然两鬓斑白、满脸风霜。无论多么地英武神明,到最后,终究还是敌不过时间的肆虐。

    御座之上,他的身影暗沉而孤寂。“明儿就要回乐安了罢?”他闭了眼睛,缓缓道。

    “是。”我恭声答道。

    他“嗯”了一声,睁眼道:“你们夫妻久未进宫,假若煦儿也来,二人多待一会岂不是好?”叹息着微笑道:“现如今大祀已了,朕倒是不便再留你了。”

    我柔声道:“儿媳和夫君日后自会再来看望父皇,父皇也不必太过挂念。”

    他微微一笑:“人老了,夜晚少眠,近日总是会想起许多前尘往事。朕常想,倘若当日儿不曾出走,倘若安成、咸宁和你们夫妻都仍在北京,倘若常宁不早早离去,倘若……皇后还在,咱们一家子人如今热热闹闹,该有多好!”略略摇头,苦笑道:“如今看来,这些都是不可能的了。”

    我心中微苦,低声道:“父皇!”

    他眼中现了惘然之色,道:“小七,替朕办一件事。好么?”

    殿中极静,他的语气怅惘而严肃,我抬起头来,轻轻应道:“是。”

    他道:“当日朕攻入南京之时,并未找到建文帝的尸体,想来他尚在人世。这许多年来,朕一直派一个人在外寻找他地下落,但始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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