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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 章

作者:[德]沃尔夫冈·霍尔拜恩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方式来塑造我们的关系。我知道,我比您老,我的身体也比不上您有时去县城造访的年轻女士们的身体,可或许值得一试。”

    她停下来了,累坏了,同时有点害怕看到他的反应。她终于向他坦白了,以一种很明确的、对她这样的女人也许是闻所未闻的方式,他这下当然无法再装得好像一点没有意识到她的真实情感似的啦。莫恩斯全然拿不定主意了。普罗斯勒小姐知道他有时去县城、去那里做什么,这令他吃惊,也让他难为情。但她所讲的其他一切更让他震惊。她的话一下子不可挽回地结束了他们多年来艰难维持的状态。以后一切会复杂许多,是的,甚至不可能了。世事难料,他悲伤地想道。几句话,仅仅一句欠考虑的表达,一个一目了然、计划周全的未来就成了一个充满未知数的黑色深渊。这回的损失没有那么大,但这场面差不多。语言能造成比行为多得多的损失。

    “您吓坏了,是吗?”见他好一会儿都没有回答,普罗斯勒小姐问道。她神情沮丧,也很尴尬,“我本来不该讲的。请您原谅我。我是个愚蠢的老太婆……”

    “普罗斯勒小姐,”莫恩斯打断她道,“不是这么回事。”他尽量让声音显然平静和温柔,然后做出了一件他知道他最好不做的事情,过去四年里他几乎害怕地在避免这件事:他伸出手,轻轻抚摸普罗斯勒小姐的胳膊。她被他抚摸得打了一个激灵,莫恩斯吃惊地发现,她的皮肤摸起来真的很光滑很舒服。

    “我很高兴您说了出来。”他说道,“您对我的感情当然是瞒不住我的。我向您保证,我也不是不在乎您。只是,只是……我的有些情况您还不了解。”

    “这我当然知道了,亲爱的教授。”

    “什么?”莫恩斯眨眨眼睛,几乎不由自主地从她的胳膊上缩回了手。

    “您真以为我不知道,像您这种教育水平的男人不会没有任何使人信服的理由就躲在汤普森这样一座小城里的吗?”普罗斯勒小姐问道,“我认为您属于一所大型大学,您不在那里教书自有您的理由。但您不必担心。如果您不想谈的话,我接受。我绝不会提任何问题。”

    一辆汽车驶到房屋大门外。声音不是很大,因为为了将壁炉的热气留在室内,莫恩斯关上了窗户,但他抬起头望向相应的方向,普罗斯勒小姐眼里不安的颤动消失了。她大概是理解了,珍贵的瞬间逝去了,也许永远不会再回来了。莫恩斯松了口气,同时也深感同情。普罗斯勒小姐叹息一声,转身走近窗户,望向室外。

    “您的客人好像来了。”她说道,片刻之后又声调略变补充道:“我得承认,他开着一辆相当昂贵的汽车。我去给他开门。”她快步离开房间,莫恩斯走近窗户。擦身而过时他们保持着不必要的距离。

    他没能认出普罗斯勒小姐所说的那个人,因为他恰好在这一刻从他的视线中消失了,他只瞥见一个身穿高档西服的瘦长形象,而说到汽车,普罗斯勒小姐讲得很正确:那是一部很大、很豪华、尤其是特别昂贵的汽车。一辆深蓝色的别克,车顶rǔ白色,虽然气温很低,车顶打开着,配以白色轮胎和皮座椅。这么一辆车肯定比他过去两年挣的钱还贵。莫恩斯突然迫不及待地想知道谁是那封神秘电报的寄发人了。

    这样,他好不容易才克制住自己,没有匆匆赶向门口,不耐烦地去迎接他的客人,这就不足为奇了。相反,他只将门打开了一条缝。他能听到普罗斯勒小姐在楼下大厅里同他的客人jiāo谈,他觉得他们谈得太久了,那种口吻太亲切了,然后脚步迅速从楼梯走上来,莫恩斯赶紧悄悄关上门,走回他的椅子。他刚坐下就传来了敲门声。莫恩斯jiāo叉双腿,再次用双手抚平他的衣服,声音坚定地叫道:“请进。”

    他背对门而坐,听到门响时他故意没有马上转身。有人走进两步,一个他觉得特别熟悉的声音问道:“是范安特教授吗?莫恩斯·范安特?”

    “正是。”莫恩斯回答道,在椅子里缓缓转过身来,“您有何……”

    他自己都感觉他的脸霎地红了,愣了好久。

    “乔纳森!”

    站在他面前的是他的命运。他被埋没在这座被上帝和世界遗忘的小城、而不是过他应得的受人赞赏的富裕生活,责任就在此人。他本人的复仇女神。

    他变了。过去的九年也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他的体重增加了好几磅,时间在他脸上留下了烙印,好像这些年对于他要比对于其他人长两倍。他眼下有黑圈,隐隐约约,但能看出来,脸色灰暗,不健康,虽然他胡子刮得净光。格雷夫斯的脸看上去……衰老憔悴。尽管他穿的西服看得出很昂贵,他的整个形象却给人某种穷困潦倒的印象。

    但毫无疑义:站在他面前的是全世界他最鄙视的人,他的脸是他最不希望见到的:乔纳森·格雷夫斯大夫。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真是太好了,莫恩斯。”格雷夫斯说道,满面笑容,又向房间里走进一步,抬脚推上身后的门,“我还担心你已经将我忘记了呢。毕竟已经过去相当久了。”

    莫恩斯睁大眼睛瞪着他,双手握紧破旧的椅子背,握得木头咯吱吱响。他想说什么,可他发不出声音来。即使不是这样:他的脑海里紊乱如麻,让他确实想不出一句话来。他无法清晰地思维。格雷夫斯的到来像是给了他一记耳光。

    格雷夫斯越走越近,嘲讽地耸立在他的椅子跟前,说道:“亲爱的教授,不要太激动。我可以理解看到我你会高兴,可你的激情几乎让人难为情。”

    “你……你有什么事?”莫恩斯沙哑地问道,被他自己的口气吓了一跳。

    “哎呀莫恩斯,老朋友。”格雷夫斯讥笑道,“你不会没收到我的电报吧?那样可就真的讨厌了——虽然话说回来,现在也不重要了。我找到你了。”他退后一步,毫不拘束地环顾着房间,夸张地故作震惊地拿起桌上的电报,“看样子你只是忘记时间了。还是从前那个丢三落四的教授啊?”

    “你……有……什么事,乔纳森?”莫恩斯低声重复道。他不得不一字一顿。他的肌ròu发痛,他还坐在那里,十分局促,再也不理解他自己的反应了。“你是来享受你内心里的胜利的吗?”

    他的话……愚蠢。听上去一点火气没有,至少也应该是痛苦的,他自己都听出了愚蠢和空洞,像普罗斯勒小姐爱读的某部通俗小说里的话,他只匆匆翻过几本,想弄明白它们迷人的秘密,当然毫无成果。但他不会采用对方的亲切口吻的,他的自尊禁止他那么做。

    “你没读我的电报吗,教授?”格雷夫斯竖起眉毛,故作吃惊地问道。

    “读了。”莫恩斯回答道,“我第三次问你:你有什么事,格雷夫斯?”

    格雷夫斯继续冷笑了一会儿,最后他似乎终于笑够了,忽然严肃起来,拉过一张椅子,主动坐下了。“那好吧,莫恩斯。我们别演戏了。我能想像出你的感觉,我向你保证,我跟你一样害怕这一刻——现在我们将它克服了,不是吗?”

    他们没有克服什么,什么都没有。莫恩斯的脑海和感觉里仍然怒火中烧,但眼下注定了要无所作为的他的意识的一小部分非常平静,范安特教授现在压根儿不理解他自己的反应了。他以为,在格雷夫斯意外返回他的生活造成的最初的惊骇结束之后他至少会逐渐平息下来,可情况好像正好相反。他的脑海里怒火依旧,是的,它甚至还在增大,好像格雷夫斯的现身在他心中引起了什么让他无力反抗的东西。

    莫恩斯从来就不是个有暴力倾向的人,终生打心眼里痛恨暴力。可现在他几乎为自己惊骇得失去了活动能力感到快乐,不然的话情况就会两样了,他也许就会扑向格雷夫斯,拿拳头捶他。这样他除了坐在那里,瞪着那个毁掉了他的生活的人,就什么都做不了啦。

    他见到的情形通常情况下会让他十分惊讶,因为乔纳森·格雷夫斯的外貌十分古怪。他的衣服不说奢华也很昂贵,无可指摘。他的鞋擦得亮晶晶的,肯定比莫恩斯全身的穿戴更值钱,他的裤子线条笔挺,他的时尚双排扣上衣的翻领上一尘不染。一根珍贵的表链装饰着他的马甲,他系一根昂贵的真丝领带,领带夹上嵌有一颗几乎有指甲盖大的红宝石;莫恩斯相当肯定那是真的。

    但这身装扮本身还不会让他吃惊。乔纳森一直就是个爱慕虚荣的家伙,还是一位可怕的牛皮大王。让莫恩斯十分困惑又特别惊讶的是格雷夫斯本身。他无法用语言来描述他的外貌在他心中引起的感情,它们非常……强烈。是种观看着某种不真实的东西的感觉。某种东西,它不仅不真实,而且不可以,因为它是违背自然、亵渎神灵的。

    他想驱逐这个念头,让他纷乱的思绪重新恢复正常。在格雷夫斯的外貌在他心里引起的矛盾感觉中掺进来一股越来越强烈的对自身的愤怒。他现在的反应已经不仅不合适,对一名科学家来说更是有失身份。毕竟他学过如何客观看待事物,尊重事实,而不是感情。格雷夫斯的外貌在他心中引发的只能是感情。他感觉正看着一个彻底堕落了的对象,一个憔悴的、畜生似的……东西,某种都不配叫做人、只会在他心里引起厌恶和反感的东西。

    他下意识地努力而没有做到的事情,这些非理xìng的感情做到了:莫恩斯的怒火顿时消失了,他感觉他的肌ròu紧张也消逝了,又能让他的疯狂的心跳平静下来了。也许这是因为他理解了他心里正在发生的变化。乔纳森·格雷夫斯从来就不是一个可爱的人,可即使是对于他来说,这种过激反应也不公平。很显然,他再也不能客观地看待格雷夫斯了。过去的九年里,他曾经尝试从他的意识里逐走乔纳森·格雷夫斯这个名字、甚至忘记这个名字的载体,并多少取得了成功,现在他明白了,这一尝试事实上多么失败。他从没有忘记过格雷夫斯,一秒钟都没有。恰恰相反。他心里有什么在将漫长九年里的每一失望、每一沮丧和每天的痛苦归罪于格雷夫斯,使他根本不可能将格雷夫斯当人看。

    他大声吸口气,故意慢慢吞吞地从椅背上松开手,紧紧盯着格雷夫斯的眼睛;二三秒钟前他还做不到这样,“我再问你一次,乔纳森——你来这里有什么事?”

    “真无聊,莫恩斯。”格雷夫斯叹息道,“你读过我的电报了,不是吗?我想,它够明白了。我来这里是要向你提供一份工作。”

    “你?”虽然莫恩斯相信完全控制住了自己,他还是几乎喊出了这个词。电报里虽然没有详谈,但讲得一清二楚。格雷夫斯——偏偏是格雷夫斯——向他提供一份工作,这……太荒唐了!

    “为什么不行?”格雷夫斯一定听出了他声音里歇斯底里的口气,可他不理不睬。这一点,格雷夫斯在过去几年里一点没变。他过去是、现在依然是莫恩斯所认识的最不要脸的人。“亲爱的莫恩斯,如果有谁真正熟悉你的能力的话,那人就是我。难道你真想在我面前假装你在这个荒凉的角落里找到了一份适合你的能力的工作吗?”

    “我有一份工作。”莫恩斯冷冷地回答道,“谢谢。”

    格雷夫斯发出一种说不出的声音,但它在莫恩斯的耳朵里听起来多少有点……讨厌。“停止演戏吧!我们相识够久了。我们真的不必相互演戏!我好不容易从地图上找到这个偏僻的小城,更不敢相信这里有一所大学!”

    “我可以向你保证,这里有一所大学。”莫恩斯说道。

    格雷夫斯发出一种鄙视的声音。“是的,我知道。一座年久失修的破房子,风一吹可能就会刮倒。

    图书馆里最新的图书已经五十年了,你的一些所谓的大学生比你还老!”他愤怒地点着头,“你靠在一座没有窗户的地下室里翻看全世界没人感兴趣的资料来打发你的日子。你的薪水勉强够支付这个可怜的住处,你都不能定期领到薪水。你被活埋在了这里,莫恩斯。有时候你问自己,你是不是已经死了自己却没有觉察到。”他又发出那种讨厌、下流的声音,将手伸进夹克里,掏出一只银制烟盒。莫恩斯直到现在才注意到,他还戴着紧紧的黑色皮手套。“我说的话接近事实吗,还是我忘记什么了……哎呀:人家聘请你,只因为他们要拿你这样的大学教师来装门面。因为你便宜。”

    “你真是打听得一清二楚啊,乔纳森。”莫恩斯闷闷不乐地说道。否认他的话毫无意义。可笑。不光是对格雷夫斯,对他本人也一样。格雷夫斯短短几句话就十分精确地描述了他的处境;同时又比莫恩斯能够做到的更残酷。

    戴着手套的手指打开烟盒,取出一支烟和一根锃亮的玳瑁壳做的名贵烟嘴,再重新合上。莫恩斯有一会儿很难听懂他在讲什么。他所看到的既让他迷惑又将他吸引。格雷夫斯的手指动作是他过去从未见过的,是的,甚至都不认为那是可能的,他甚至都无法形容它。迅速,灵活,似乎互不依赖,好像它们在遵循一个无法认出、但确实存在的模式。格雷夫斯的双手更让他觉得是独立思维的生命,而不是他的身体的附属物,它们不是真的在服从他的精神的命令,而似乎一心只想抢先于他的愿望。

    “我当然打听过。”格雷夫斯嘲讽地回答道,手指将烟盒放回夹克里,紧接着又以蜘蛛一样的动作变出一只金打火机。“我不会不做准备就开上二千五百里的。”他弹开打火机。一股淡淡的汽油味飘向莫恩斯,他赶紧说道:“请别吸烟。我讨厌烟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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