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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癞三传奇

作者:南宫饮月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在宇宙里有个太阳系,系里有颗地球;在地球的东方有个国度,国度北方有条黄河。黄河穿过这座城市,从桥底下没日没夜地流着。桥洞是癞三夏日避暑的圣地,于是从四月中旬开始,癞三就入住桥洞了。

    癞三何许人也?癞三乃可怜之人也,只是,鲁迅先生对于这类人早就有了著名的论断,其曰: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癞三看上去四十出头,长长的头发黑黝黝的脸。他头发长倒不是因为他是搞艺术的,而是几年来就从没找理发师剪过。癞三全身油腻,宛如偷油掉进油灯里的老鼠,从头发到脚没一处不是湿漉漉的,每到夏天,他就养着一群苍蝇绕着他全身玩儿。癞三左边脸上有一条长长的伤疤,据说是有次跟另一个流浪汉争抢一块发霉面包打架时所留下的。

    其实没人知道癞三的真实姓名,也许就连他自己都忘记了。只是在这条街上“混”的人都管他叫癞子三,可是在他的头上又没有任何黄鲜之类的污点,叫他癞子三确是有损他的大名的。然而,大家都这么叫,于是他就叫癞子三了,偶尔也简称一下,云:癞三是也。久而久之,他就叫癞三了。

    癞三来自何方c籍贯何处?这仍有待大学教授之流者考证一番。一,癞三无身份证也;二:癞三无父无母无妻无儿也;三:癞三大约无籍贯是也。不过既然夏天的时候这个桥洞是他的财产,那么,姑且就叫他桥洞人吧。

    虽然,癞三是个三无游民,然而,他仿佛还是有自己的私产的。在癞三以为,他的第一财产便是满头长发了。癞三自以为豪的也是这头长发,不用去理发店做些护理,自然卷曲,简直比大街上有的女人的黄毛卷发还好看,于是,癞三闲着无事的时候就总是用把破梳子上下梳理,偶尔抓抓头发里蹦出来的虱子,放牙缝间一咬,“哔”得一下就把它送了西。然而事物总是双刃剑,癞三的长发在他“守土打架”的时候实在是拖了后腿,被对手一把拽住油腻腻的头发,便只好投降了。然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也,降确实是投过一投的,不过自从那次后他便知道打架时不能让别人拽头发了。这么一防备,他便打得别人不亦说乎。终于,桥洞上边的这条春熙街变成了癞三自己的地盘。

    癞三第二大私产便是这身黑色皮夹克。两年前冬天的一个午后,春熙街发生了一场交通事故,一个身穿黑色皮夹克的男人被当场撞死。癞三看完了整个过程,他抓紧机会,于警察还未到的时候就冲上去把这件衣服扒下来,隐入人群不见了。人们看他这么一个半傻半不傻的流浪汉取了一件衣服也都没说什么,当然更没有追打。何况,正常人谁会去穿意外事故死亡的人的衣服呢。癞三得到这件衣服像是捡了一个宝贝,他经常在“龙星宾馆”不远处的垃圾桶边看见一些穿着这种衣服的男人进进出出这座城市里唯一的五星级宾馆,而且身边时常搭肩揽腰一些浓妆艳抹的女人。于是,癞三认定,穿着这种衣服的人都是大有身份的人。因而癞三也想做个有面子的人了,自从“取”了这件衣服后,一年四季,不分天气,他总是把这件“长脸”的东西挂在身上,仿佛全城市民都知道春熙街的流浪汉癞三是个大有来头的人物似的。

    癞三第三大私产便是手中的大尼龙口袋。这只尼龙口袋说不上很精致,但是却能装下无穷无尽的东西。癞三有时捡到地上半截没烧完的香烟,叼在嘴上,没头没脑地走在这座城市里,左手使劲拽住口袋的上半部,右手绕过胸前帮着左手紧紧拽住袋口,毕竟口袋下半部分胀得鼓鼓的,癞三又是大丰收的一天啊!癞三就像热爱黑色皮夹克一样爱着这个只属于他的“杂货铺”,形影不离。癞三的流动“杂货铺”里应有尽有,琳琅满目:咬掉半口的馒头c喝剩半瓶的洋酒c油腻的药膳鸡c断底的皮鞋,甚至还有不知道从哪捡来的女人胸罩。

    癞三除此财产外就没有其他固定资产了。他也不羡慕大街上跑的车,也不羡慕春熙街两旁的高楼。他以为,只要他的桥洞不被占c尼龙口袋不丢,就是莫大的满足了。甚至,假如有一天别人想要用东西跟他换他的所引以为豪的东西时,他还双目傲然呢。

    今天阳光明媚,虽然还是北方的冬天,一缕阳光透过桥洞射在癞三的脸上,他只觉得浑身暖洋洋的。癞三蜷缩在厚厚的棉絮里,一只黑黝黝的大脚暴露在空气中,他只是浑然不觉,脸上却挂着得意的微笑。他在想:今天天气暖和,老子心情好,要报仇!

    他跟谁有仇?跟春熙街上要饭的“疯姑”有仇。疯姑又是谁?疯姑只是个有些疯癫的女人,跟癞三一样,没人知道她过去的故事。他们的仇又是怎么结下的?有一次,按癞三自己的话说,那就是想女人了,他看见疯姑也是一个人,而且是一个女人,于是就告诉她要跟她睡觉。谁知道疯姑爱假装正经,不仅断然拒绝,而且还大声哭喊,结果招来警察,让癞三在看守所住了几天。看守所念在他是个无家可归c神经错乱的流浪汉份上,早早放他出来,送进了一家救助站。可是救助站焉能留住癞三,不到一个星期,癞三就偷偷跑出来了。

    癞三一回到桥洞,便想:疯姑不是个好女人,老子要报仇,妈的,她还假装正经,简直岂有此理。

    可是说也奇怪,自从癞三出来,倒也有大半年时间找不见疯姑。于是,仿佛他已经渐渐模糊了这段仇怨,然而谁知,“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在一星期前他看见疯姑又回来了,竟然就在铁桥上乞讨。癞三心里骂起来:“他奶奶的,不是个好东西。”他蹲点守候了一个星期,就是为了复仇。

    今天,他终于要报仇了。

    癞三起床,啃完一个馒头,边啃边嘀咕:假正经女人,老子要你好看!

    他走出桥洞的时候已经是上午十一点多的时候了。因为据他观察,疯姑一般是在中午的时候才上桥上乞讨的。他趾高气昂地走上桥,仿佛一只傲慢的大公鸡,除了身上一身行头略微与众不同之外,倒还是很有男人味的。疯姑正裹在一件破烂军大衣里跪在桥的中央,已经完全看不见她的脸,一双手却在冷风里抖得厉害。她总是低着头上下点头,也不去看面前的大白瓷缸里别人施舍了多少钱。癞三走过去,站在她的跟前,疯姑却全然不知,依旧上下点头点得厉害。癞三盯了疯姑很长时间,突然,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一口浓痰吐往疯姑身上,然后左脚一蹬,疯姑顺势倒在地上。这时,疯姑终于瞧清楚打她的人是谁,原来是去年想要跟她睡觉的那个流浪汉。疯姑立马又坐起来,一把抱住癞三的腿,一口咬住。癞三吃痛,脚上使劲,疯姑又被他踹倒在地。此时,癞三心里更加气恼,原本他和疯姑之间就有“深仇大恨”,现在又被她咬一口,如何不教人怒发冲冠。癞三随手捡起疯姑面前的大白瓷缸,又向疯姑身上吐了一口唾沫,然后转身便走。疯姑就算再怎么疯也还知道癞子三抢了自己辛辛苦苦乞来的钱,不禁大声哭起来,嘴巴里不停的骂:“你妈的,你妈的,你妈的!”疯姑似乎骂人的技术不好,词汇也匮乏,翻来覆去就是一句“你妈的”。眼看癞三就要走远了,疯姑一跃而起,发疯似地去追癞三。癞三抢疯姑的钱也就几秒钟的时间,来往的行人也没多少愿意去注意这两个流浪人,直到疯姑追癞三,人们都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只见后面追的流浪女人嘴里不停地骂“你妈的”,带着哭腔,前面那个流浪汉手里拿着一个大白瓷缸往前面跑。初时,人们觉得这两个流浪的人莫名其妙,渐渐地,都觉得很有趣,有的年轻人不禁指着他俩笑了起来。整座大桥上充满了愉快的氛围。

    癞三毕竟是男人,耐力好,跑得快;疯姑毕竟是女人,耐力差,跑得慢。疯姑跑得气喘吁吁,眼看着癞三拐过一个路口不见了身影,不由自主地又“你妈的”骂了开来。一个人坐在地上,也不知道是因为太累还是因为气恼,眼神直勾勾的,一时半会儿竟忘了哭。

    癞三天黑回到桥洞,心情觉得舒畅极了,大半年的仇恨终于今天报了仇,痛快,真是痛快,不觉想要手舞足蹈起来。他放下手里的大白瓷缸子,里面一毛c五毛的钱倒是有一些。他把钱卷起来放进皮衣的口袋里,心中洋洋得意,一把抓起一只鸡腿大嚼一边想:“老子今天赚的真大,既报了仇,又整了钱,真是有趣。”又想:“要怪就怪疯姑那假正经的女人假正经,否则我也不会找她报仇。”癞三想到此处仍是愤愤不平,只觉得这一切的缘由都是疯姑假正经所造成的。

    想了一会儿,癞三也就不再去想了,他本就是个很懒惰的人。他倒下身子,不到一会儿工夫,桥洞里就传来了癞三响如雷鸣的呼噜声。在这个夜晚,癞三做了一个梦,梦里他梦见自己白天的时候不是踢了疯姑两脚,而是扑上去一把抱住了疯姑。癞三就这样一边打呼噜一边笑起来,嘴角还流有口水,做着那个遥远而又有趣的梦。

    癞三虽然拥有一整条春熙街,然而有时也还是要考虑生计问题的。

    癞三吃的是百家饭,不过到了冬天,天下大雪的时候,几尺厚的积雪把所有的垃圾桶都已经冻住,桶里面可以吃的东西也越来越少,癞三使劲用手在里面掏,却怎么也掏不出一件能填肚子的食物。

    这个冬天特别漫长而寒冷,天空里的雪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癞三蹲在桥洞里,浑身直打哆嗦,他已经三天三夜没有吃一点东西了。这几天癞三明显能感觉到自己的体力大不如从前,脑子里偶尔会闪过死亡的念头,但是他也觉得死这件事情不是什么大不了的,反正总有一天都要死,也许死在这冰天雪地里比死在其他的季节还浪漫一些。所以,癞三也懒得出去找食吃,依旧蜷缩在厚厚的棉絮里。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癞三已经饿了四天四夜。第五天早上,癞三从朦胧中醒来,他望着外面白茫茫的世界,心中一片茫然。他只是觉得,就算要死也得做一个饱死鬼吧。于是,癞三扛上他的“杂货铺”,准备出去解决生计问题。

    天空很冷,路上行人不多,稀稀拉拉的。癞三没头没脑地走在春熙街上,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身后留下两行深深的脚印。寒风吹过,卷着雪花打在癞三油腻的长发上,癞三忍不住打了几个寒颤。他穿过几条小巷子,来到一家早餐店前面,可是这个天气哪来的顾客,这家店面依旧关着门。癞三又冷又饿,实在是走不动了,他蹲在墙角,靠在墙上,等着老板开门。也不知等了多久,他终于看见早餐店的门开了,而且从店里冒出热气,也不知道是包子还是馒头的香气,仿佛把癞三的魂都勾了去似的。癞三心里很清楚,这时候是不能进去拿的,他摸摸自己的后背,隐隐生疼,这就是上次他拿一家店里的东西被老板打的。所以他知道,店里的东西可不能随便拿,拿了是要吃拳头的。癞三只好再等,至于他要等什么,他自己都不清楚。

    癞三仿佛一只野兽,蹲在早餐店门口,难道他是在狩猎?他在等他的猎物出现?

    很快,他的猎物出现了。

    一位年轻漂亮的妈妈带着她几岁大的女儿走进店里,小女孩可爱极了,头上戴着一顶红色的小棉帽。母女二人很快吃完东西走出来,小女孩手上拿着一只塑料袋子,里面装有一个馒头一个包子。癞三一直盯着小女孩手中的袋子,直吞唾沫,喉头咕咕作响。待到这对母女走在自己面前的一刹那,癞三突然跃起,就像猎豹捕猎羚羊一般,朝着小女孩扑去。小女孩看见这个奇形怪状的叔叔朝自己扑来,顿时吓得哭了出来。小女孩的妈妈用身体护住小女孩,店老板看见这个情形也跑出来要把癞三一顿打。还好癞三不是真的要伤害小女孩,一手抢过小女孩手里的袋子,朝着春熙街跑去。

    眼看着离他们远了,癞三迫不及待打开塑料袋子,望着自己的“战利品”呆呆出神。癞三放下背后的大黑尼龙口袋,拿着馒头包子狼吞虎咽。

    这样,癞三算是吃了一顿饭。不过对于他这身形的大汉,一个包子一个馒头只是塞牙缝,他还饿,很饿。

    可是再也没有小女孩来让他抢手里的东西了,人们对癞三的防范也渐渐多起来。所以,这个包子跟馒头成了他一天的伙食。

    又过了一天,癞三仍没吃的。又是夜幕降临,他饿的实在不行了,这时候若是有一条疯狗在他旁边,他肯定会从疯狗身上咬下一块肉吞下肚子。癞三终于倒了,倒在雪地里,柔柔的路灯发出暖暖的光芒,光芒照在癞三的脸上。癞三想,我是要死了吧,死就死好了。癞三闭上眼睛等死,闭了一会儿,他还想看看这个一片晶莹洁白的世界,他睁开沉重的眼睑,世界很白,白的仿佛就要远离人间。这时候,他看见一个人的影子摇摇晃晃地朝他这边走来。他累了,不想再看。这个人走在癞三身旁的时候,竟然不忘在癞三的身上猛地踢一脚,骂道:“好狗不挡道!”按癞三平时的脾气,不找这个踢他的人报仇才怪,可是现在他实在没力气了,只好让他踢一脚。这个摇摇晃晃的人走过癞三身边没几步,突然弯下腰,吐了出来。癞三只闻到一股浓浓的酒味散发在空气里。癞三看着这个酒鬼吐在地上的这一团东西,喉头竟然又咕咕作响。待到酒鬼走远后,癞三使出最后的力气爬到这一团恶心的东西面前,求生的本能促使他用手捧起来,然后送嘴里

    这是一个洁白的世界,也是一个洁白的夜晚。可是,在某一座城市的某一条街道,中国人口这么多,能有谁知道,某一个下雪的夜晚,一个流浪汉躺在雪里吃着别人吐出来的东西呢?

    冬天,还是冬天。是不是只是因为冬天是一个更适合生命离开的季节?

    今天是旧年最后的一天,明天是新年最初的一天。整座城市都沉浸在节日的愉快里,空气中是喜庆的味道,孩子们裹着大红棉袄在街上奔跑,鲜红的灯笼挂在长街,各种凡是跟新年相关的东西都一览无余地出现在这座中国北方的城市。

    癞三向来是个脑子不好使的人,不过就算别人认为他再傻,他也还是记得过年的。在今天这个日子,他的脑子中仿佛飘过很多记忆,这些记忆里,好像他曾经有一个家,而且还有一双儿女,儿子总是光着屁股在地上跑,女儿有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可是一场大火后,什么都没有了,老婆死了,儿子死了,女儿也死了。于是他就什么都不记得了,那场火灾变成一个大铁锤砸在他头上,砸碎了他的生活,就连灵魂也被吞噬,他留给世界的就只是这一副躯壳,他在无数个疯疯癫癫的日子里,一个声音偶尔像是被远方的风吹来:死,究竟是什么滋味?

    今天一大早,癞三和往常一样扛着大口袋,穿着他的黑色皮夹克,走出桥洞。

    他不知道今天会有什么收获,只是埋着头往前走。突然,身边飘起了雪花,雪花落在包子店溢出的清香雾气里,他呆呆望着这家包子店,看着雪花在香气中飞舞,咽咽口水,心里感觉这个早晨是如此的美好,真是充满了节日的愉快呵。然而他总是记起身上的伤疤,叹了一声,又继续往前走。雪花渐渐由棉絮转为鹅毛,癞三根本就不关心,甚至他就连自己露在外边的淤青的脚趾都不在乎。他只是往前走,一直走,不过他要往哪去就连他自己都不知道。雪下大了,孩子们也钻进了温暖的家里,路上行人星星点点,只有街道上那些大红的“新年告示“依旧存在寒冷的冬天,向黄河c向树c向远方的白塔宣告着这是迎接新年的美好时刻,飞雪再大,都是点缀着新年的快乐。这里没有寒冷,有的只是暖暖的人心。

    然而癞三不知道,他什么也不知道。

    不知不觉,癞三走到救助站的门口。救助站也是沉浸在迎接新年的快乐氛围里,一对大红灯笼高高挂在门口,一幅对联标标正正贴在门上,只是癞三不识字,也不去多看一眼。癞三想进去找点吃的,可是谁都不知道他为什么最后没进去还是走了。他的心仿佛带着一些黑色,复杂得没人能懂,没有任何人能懂。他又走了,真的走了。

    他就这样走了一个上午,旧年最后一场雪在他头上留下白白的印记。中午,他坐在一棵大树下,就像一尊雕塑。突然,大树对面走来一个人,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饺子递在癞三手里。癞三没有说话,那人也没有说话。癞三端起碗就往嘴里倒,那人表情沉闷,仿佛有些怜悯,又有些无奈。癞三狼吐虎咽,也忘记这碗饺子到底烫不烫。他喝完最后一口汤,把碗还给那人,裂开嘴对那人笑笑。那人什么也没说,什么表情也没有,转过身,消失在白茫茫的天地里。

    癞三吃了一碗饺子,这个旧年里的最后一碗,难道是老天可怜他,故意派那个人送给他的么?

    癞三不想,他懒得去想,只要吃饱喝足,为什么还要去想别的事?一碗热腾腾的饺子下肚,身体暖和了,力气也有了,他站起来,继续走路。他漫无目的地沿着黄河走,雪花落在黄河里,顿时失去了颜色,癞三也不去看这些风景,他只是走,是不是他要走到一个没有任何人知道的地方去?美好的一天都是雪的一天,当白雪覆盖大地时,已是夜色快要降临的时候。癞三看着天黑,拖着步子往他的“家”走,他是有家的,他的家在远方,在天空下,在黄河边的那个桥洞里。

    他快走到“家”,发现马路上有一道车辙,车辙旁边有一个箱子。他走过去,捡起箱子,原来这是一箱啤酒。癞三把酒装进他的袋子,一步一步走进他的家。当他放下口袋打开箱子的时候,夜色已经降临了,铁桥上鲜艳的霓虹灯闪烁着,这座城市的万家灯火也已闪烁。今天癞三就吃了一碗饺子,像这种吃一顿管几餐的日子他早就习惯,只是今天既然捡来一箱酒,却是平日里所不能比较的。有东西,就应该尽情享受。这是癞三一贯认为活着就是这样的。他喝啤酒,一瓶又一瓶的喝,很快半箱就没有了。癞三头晕乎乎的,不过身上也不再感觉冰冷。突然,他透过桥洞,看见黄河上面盛开了绚丽的烟花,他笑了,他拎起剩下的半箱啤酒,走出桥洞,坐在黄河边,雪地里,一边喝酒一边欣赏着美丽的花火。

    癞三本来傻里傻气,可是花火是人世间最美丽的东西,对于这世界上美如流星的花火,癞三像正常人一样渴望着。

    他坐在雪花和鹅卵石铺成的毯子上,独自喝酒,独自听着黄河水的流动,独自对着天空的烟花傻笑。五彩的花火划破黑的夜空,绽放出节日的快乐,刹那间,仿佛花火也有了生命,依旧纷纷扬扬的雪花是它的陪衬,花火在天空微笑,那是生命的瞬间辉煌!癞三喝完最后一瓶酒,天空的花火却还没散去,他站起身体,喉头对着黄河c对着夜色c对着漫天的花火,发出一声沉闷的嘶吼,那一声吼在喉头打转,既像野兽的低吼,又像天使的呢喃。他扔掉最后一个空酒瓶,双手向天空挥舞着c抓着,他渴望漫天的烟火,他望着这些让他痴狂的刹那光辉,一步一步向前走,冰冷的河水没过他的头顶他都毫无知觉

    死是什么滋味?原来,死是漫天花火五颜六色绚丽的味道!

    癞三没有死,他的身体随着黄河往下流去,他的灵魂却融入了漫天花火里。生命虽短暂,留下的却是耀目的瞬间。这个世界癞三曾来过,他只是累了,离开了,在旧年的最后一晚,距离新年只有短短几分钟。癞三追逐着他认为的美好逝去,冬日里,雪花中,河边桥下,没有人知道,没有人知道一个乞丐曾经来过这个世界!

    新的一年终于来了,清晨第一缕阳光刺透厚厚的云层,照射着茫茫大地,也射在那个桥洞里。桥洞边的积雪还很厚,可是不管外面再冷,桥洞里那只大大的口袋始终张着嘴,等待着它的主人——癞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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