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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二章 不走心的生辰纲

作者:瑞天书刊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智取生辰纲是水浒中一个耐人寻味的故事。

    北京大名府一把手梁中书送给当朝太师蔡京的生日礼物被七八个山野村夫轻而易举的劫走了,故事本身就让人匪夷所思。再说整个事件所涉及的利益集团极其广泛,各路人马悉数登场,有官方,也有土匪,上到当朝太师蔡京,下到贩夫走卒白胜都与之有密切的关系。

    里面的种种细节,仔细推敲一下更是扑朔迷离。作为第一当事人的杨志在押送生辰纲之前的际遇就有点不合逻辑。为什么梁中书会抬举一个素昧平生无亲无故的杨志。第一次见到杨志,梁中书就表现出“大喜”,到底这个喜从何来?又为什么要“有心抬举他”,动机何在?毕竟这个时候的杨志并没有表现出有任何的过人之处,相反,如果我们翻开杨志的履历表,就会发现上面满满的都是点背。

    当初“道君因盖万岁山,差一般十个制使,去太湖边搬运花石纲赴京交纳”。结果,只有他一个人在黄河里遇到了风浪,翻了船,“失陷了花石纲”。很明显,杨志这个人是命里犯太岁五行缺运气。除此之外,杨志在东京城走投无路,典卖自己的祖传宝刀,遇到了泼皮牛二,备受凌辱,忍无可忍,“一时性起,望牛二颡根上搠个着,扑地倒了”。这还没完,紧接着,“杨志赶入去,把牛二胸脯上又连搠了两刀,血流满地,死在地上”。牛二的死相很惨,由此可见杨志不仅有前科,他还是一个脾气暴躁的人,不太会与人为善。

    就是这么一个纯天然扫把星,为什么会让一个在大名府“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最有权势”的梁中书另眼相待?梁中书为什么一定要让杨志去送生辰纲,难道除了杨志,梁中书就没有别的合适人选了吗?押送生辰纲真的是一个好差事吗?

    未必。从杨志一听梁中书要让他负责押送生辰纲的那一刻开始,他的大脑就以每秒钟三千转的速度高速运转,毫不犹豫地回道“非是小人推托,其实去不得”。可见,押送生辰纲并不是一件轻松的差事。再说,杨志以前有过不良记录,再十拿九稳的差事,也有可能被他搞砸了。为什么梁中书挑来选去,就非杨志莫属?

    因为梁中书打心底里就没想把生辰纲安然无恙的送到东京。找一个经常把事搞砸的杨志跑这趟差事,等到事情办砸,生辰纲被这样的人弄丢了就再合情合理不过了,这个黑锅让杨志来背是最合适的。到时,杨志自己也百口难辩,整件事件的策划者梁中书自然也就成了最大的受害者,即便上面怪罪下来,自己也只是一个用人不察之罪,更何况这个人并不是他自己推荐的,而是他媳妇也就是蔡京的女儿自己指派的。

    蔡夫人指着阶下道:“你常说这个人十分了得,何不着他委纸领状送去走一遭,不致失误。”看看,老婆,这可是你自己选的人手,你可不能怪我了。责任一推四六五,梁中书绝对的一脸无辜,连渎职罪都算不上。

    梁中书的精明跃然纸上。那么问题来了,为什么生辰纲对梁中书来说非丢不可呢?要回答这个问题,就必须要弄明白,对梁中书来说,为什么生辰纲非送不可。

    生辰纲在水浒第一次被提及是在第十三回,当时是五月初五,杨志因与索超比武势均力敌不分伯仲,从而获得了梁中书的嘉奖,刚刚升职加薪。距离蔡京的生日六月十五还有大约四十天的时间。

    当日,梁中书正在后堂与蔡夫人家宴,庆赏端阳。

    酒至数杯,食供两套,只见蔡夫人道:“相公自从出身,今日为一统帅,掌握国家重任。这功名富贵从何而来?”

    梁中书道:“世杰自幼读书,颇知经史。人非草木,岂不知泰山之恩,提携之力,感激不尽。”

    蔡夫人道:“丈夫既知我父亲之恩德,如何忘了他生辰?”

    梁中书道:“下官如何不记得!泰山是六月十五日生辰。已使人将十万贯收买金珠宝贝,送上京师庆寿。一月之前,干人都关领去了,见今九分齐备。数日之间,也待打点停当,差人起程。只是一件,在此踌躇:上年收买了许多玩器并金珠宝贝,使人送去,不到半路,尽被贼人劫了。枉费了这一遭财物。至今严捕贼人不获。今年叫谁人去好?”

    蔡夫人道:“帐前见有许多军校,你选择知心腹的人去便了。”

    梁中书道:“尚有四五十日,早晚催并礼物完足,那时选择去人未迟。夫人不必挂心,世杰自有理会。”

    当日家宴,午牌至二更方散。自此不在话下。

    从这两个人的对话中可知,当朝太师蔡京每年都会过生日,作为他的女婿梁中书每年也都会给他准备一份厚礼,也就是生辰纲。而这个生辰纲可不是老年人保健用的营养品,而是货真价实的黄金白银,足足有十万贯。按照购买力换算成人民币,相当于现在的三千多万,数目真是大的触目惊心。

    至于为什么要送,按照梁中书自己的说法就是,“人非草木,岂不知泰山之恩,提携之力,感激不尽。”梁中书现在的权势与荣华富贵都是通过他的老丈人蔡京一手提拔得到的,他要报恩。除此之外,虽然远在大名府的梁中书看似远离朝政,但他绝对不会远离朝局。他是蔡京的女婿兼嫡系,朝中有人年好办事,他需要蔡京对他的庇护。蔡京是他最大的靠山,他得罪不起。

    除了蔡京本人,就连蔡京的女儿他的老婆,梁中书也是不敢得罪。梁中书看起来高高在上,在大名府“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最有权势”,但通过他们夫妻二人私底下的说话语气就可以看出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很不自然。仅仅就是在自己的后堂,吃一顿家宴,蔡夫人都会颐指气使的质问自己丈夫,“这功名富贵从何而来”,而梁中书的反应则是唯唯诺诺一口一个下官,跟自己的老婆说话竟然自称“下官”,那日子过得真是太压抑了,这与梁中书本该高高在上的形象形成了多么鲜明的对比,强烈的反差啊。

    不过话又说回来,难道梁中书真的怕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女人吗?想必事情不是这样的,而是蔡夫人背后强大的娘家势力让梁中书如此的胆战心惊,所以就算梁中书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不送生辰纲,那不是自毁前程嘛,作为蔡京忠实的爪牙,他不得不尽心尽力替自己的老丈人搜刮民财。

    但一年可以,两年可以,三年四年以后呢?年年都是三千万,油水再肥恐怕也吃不消吧。所以心有余而财力不足的梁中书的送礼热情只有三分钟,从第四分钟开始,被生辰纲压迫,苦不堪言的梁中书就动起了歪脑筋。

    他不是蔡京的儿子而是女婿,是虚拟的关系网,是由利益牵连的鱼水关系。相比之下,我们在水浒全书中没有找到一处远在江州的蔡九给他爹蔡京送生辰纲的蛛丝马迹,更何况江州的黑社会更是鱼龙混杂,倘若有生辰纲,李俊等人早就打起生辰纲的主意了。看来作为蔡京亲儿子的蔡九是不需要送生辰纲的,即便是送,数额也不大。但梁中书就不一样了,生辰纲对他来说,不能不送,不送,得罪了自己的老丈人,以后出了事,就没人罩着他了。所以梁中书不仅要送,还要送的贵重,不仅要贵重,还要大张旗鼓地送,让别人都知道,他梁中书有蔡京这么一棵大靠山。

    但是,年年都送三千万,还是让梁中书心疼得嗷嗷直叫,再送下去,恐怕自己的温饱都成了问题。这件事让梁中书辗转反侧,失眠了好几个月,敢怒而不敢言的梁中书感到自己被逼到了人生的死角。

    终于,有一天他想到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那就是让自己送的生辰纲被劫,一旦犯罪分子下落不明,抓获不到,案子就成了无头案,一切都是那么的顺理成章,皆大欢喜,自己老丈人那边也好交待,因为自己在众目睽睽之下,尤其是你女儿的眼皮底下送了生辰纲,表明了自己的态度。我梁中书不是忘恩负义的小人,这些年来,自己并没有把领导的栽培和厚爱抛在脑后。但事出有因,生辰纲被劫,自己也成了受害者,责任直接转移到了事发地点的所在辖区,这样一来就没有人追究,那十几个担子里装的是金银还是石头了。再说如果生辰纲果真有十万贯的话,那最后这十万贯金银财宝到底去哪了?如果真的被晁盖一伙劫了,他们每人至少要分多少。这可是高风险高收益杀头的买卖,作为重要参与者的白胜在被捉后,水浒传中白纸黑字写得,“就地下取出一包金银”。

    足足十万贯,白胜只分到了一包,如果不是分赃不均,那就是生辰纲有水分。晁盖是独霸一方仗义疏财的大哥大,不会对小弟如此吝啬,十万贯只分给白胜一包。那只有一个解释,生辰纲并没有十万贯,当晁盖一伙打开那十个担子的时候,看到担子下面装的都是沉甸甸的大石头,醍醐灌顶,他明白了一切。

    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林冲火并王伦后,晁盖“便教取出打劫得的生辰纲金珠宝贝,并自家庄上过活的金银财帛,就当厅赏赐众小头目并众多小喽罗”。生辰纲的“金珠宝贝”收买人心都不够,因为生辰纲里唯一货真价实的就是蔡夫人送给“府中宝眷”的那一担礼物,既然是家眷,当然是送珠宝的可能性比较大,所以这个地方提到生辰纲,格外强调了“金珠宝贝”而不是“金银财帛”。只有“金银财帛”才是白花花的银子,这个时候的晁盖入不敷出捉襟见肘,还需要拿出自己的全部家当,晁盖这老大当的真是不容易。手上没钱,所以等到第一次反围剿胜利后,晁盖马上加大人手,扩大业务,开源节流,得知山下有客商经过,迫不及待的说道,“正没金帛使用,谁可领人去走一遭”,裸的哭穷。看来这个时候的晁盖已经焦头烂额,出现财政危机,根本不像是有十万生辰纲的样子。晁盖劫取生辰纲后成了官府重点打击的出头鸟,苦不堪言。如果不是逃到梁山泊,他难以逃掉被捉的命运,一旦没捉,他也是有口难辩。没有一个人会相信一个盗贼的话。也没有人相信十万贯的生辰纲是一堆沉甸甸的石头。

    如此生辰纲里面所有的线索都可以严丝合缝的解释清楚了。让一个有不良记录的罪犯把生辰纲弄丢了,再合情合理不过。

    为什么梁中书会对杨志一见如故,好像没有任何缘由,千方百计地提拔抬举。

    为什么梁中书要大张旗鼓地置办生辰纲,让杨志招摇过市的押送,这不科学。

    为什么一个不入流的江湖草根刘唐与一个低级道士公孙胜会对一级机密押送生辰纲路线图一清二楚,了如指掌。

    为什么已经劫了生辰纲中了头彩的晁盖一伙在上了梁山以后还一味哭穷,抱怨自己“没有金帛使用”,那生辰纲的钱都去哪了?

    一切的证据都表明,阴谋家梁中书对生辰纲一点都不走心,这一切都是梁中书苦思冥想,处心积虑设的局,他掌握着巨大的资源,可以动用一切力量布局,为的就是压低成本,给不明真相的不法分子布一个大口袋。

    我们可以看不起贪官的人品,但一定不要看不起贪官的智商和手段。

    如果从生辰纲非丢不可的角度来看所有的线索,那所有一切不合理的现象都会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

    虽然六月十五才是当朝太师蔡京的生辰,但一脸城府的梁中书早就已经忙碌起来了,他一直在物色今年押送生辰纲的最佳人选,一个天生的倒霉蛋,一个注定要替自己背黑锅的替死鬼。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杀人犯杨志来到了大名府。从那以后,挂在梁中书脸上的表情就一直是合不拢嘴。

    现在我们为梁中书有心要抬举杨志找到了最深层的动机,那另外一些讲不通的问题便也可以迎刃而解。

    为什么生辰纲的保密工作做得相当不到位,水浒中第一次提及生辰纲是五月初五端阳节,梁中书与蔡夫人的家宴上,而作为实施抢劫的晁盖一伙也是在五月初开始谋划。

    水浒第十五回,吴用对刘唐说道,“他生辰是六月十五,如今却是五月初头,尚有四五十日。”两伙人在时间上不谋而合,这仅仅是巧合吗?一批还没有打包好的货物,已经被贼盯上了,梁中书太不走心了,更何况刘唐得知生辰纲的消息要更早,于情于理都说不通。一个在江湖上无权无势的小角色刘唐就对生辰纲的来龙去脉这么清楚,也许他是道听途说,在一个茶楼,听两个看似无关紧要的人谈论着生辰纲,而这些泄露风声的人,很有可能是梁中书派到江湖上的眼线,目的显而易见。

    在侦查与通讯设施落后的十二世纪,一个来历不明初出茅庐的云游道士公孙胜对生辰纲的路线图了如指掌,亲口对晁盖一伙说,“这一事不须去了。贫道已打听知他来的路数了,只是黄泥冈大路上来。”看来,公孙胜也是对生辰纲做足了市场调查。

    这都是拜梁中书所赐,梁中书在送生辰纲之前没有一点保密意识,恨不得广而告之,立个牌子,此处有钱人出没,大张旗鼓的押送生辰纲,故意扎眼走国道。让生辰纲成为江湖热门话题,言外之意就是请各地正在创业的绿林集团注意了,当朝太师的生辰纲就在你们的眼皮底下了,足足有十万贯,欢迎来抢,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你们可要踊跃参与啊。这次抢不到,下次可要等到来年了。亲,我在路上恭候您的大驾光临。绝对算得上是帮助无产阶级实现小康生活的典范。

    为什么梁中书会派一个老都管和两个虞侯,跟杨志一起押送生辰纲?难道这三个人只是为了给押送生辰纲团队制造不和谐因素的吗?

    未必。首先去年生辰纲失陷,蔡京已经对自己的女婿有所怀疑,是不是梁中书在暗地里动了什么手脚,所以才让女儿派一个信得过的人,也就是这个老都管去监视押送团队,尤其是监视杨志。

    在蔡夫人眼里,这个杨志是梁中书的人,她指派老都管就是来监视杨志的一举一动。而在这群人中最可疑的就是这两个虞侯,这两个人是梁中书的人,而且还是心腹,应该对梁中书的安排一清二楚,他们的任务就是在老都管与杨志之间挑拨离间,制造不愉快。

    这两个人极具表演天赋,极不配合杨志的工作,甚至表现出自己个顶个的酒囊饭袋,业界良心大大的坏,思想觉悟跟杨志一比差了两个世纪,尽显猪队友气质,没心没肺的先进代表。

    那个只会搞家政服务的老都管虽然说话带着霉气,固执迂腐,观念陈旧,但心地还算善良,一开始做事还是本本分分。也正是这两个虞侯不怀好意的教唆,老都管才一步一步走到了杨志的对立面,这两个梁中书的心腹真是不遗余力一个劲地给劫道歹徒降低抢劫难度。

    让杨志真正的理解了,什么叫,人心散了,队伍不好带。

    其实在故事的一开始,杨志就已经发觉出这件事大有蹊跷,并不想看上去的那么简单。所以在他得知有老都管与两个虞侯参与到押送生辰纲中,杨志的第一反应是不去。杨志对梁中书表示压力很大:“此十担礼物都在小人身上,和他众人都由杨志,要早行便早行,要晚行便晚行,要住便住,要歇便歇,亦依杨志提调。如今又叫老都管并虞候和小人去,他是夫人行的人,又是太师府门下奶公,倘或路上与小人鳖拗起来,杨志如何敢和他争执得?若误了大事时,杨志那其间如何分说?”

    但面对一脸诚恳的梁中书,杨志并没有拒绝的权利,谁叫自己是新来的。当初,自己没有通过考核,就直接上位,这份情意让杨志没办法回避,更何况在大名府这一亩三分地上,家大业大的梁中书就是土皇帝,他的话就是最高指示,最后当梁中书说出:“这个也容易,我叫他三个都听你提调便了。”此时,杨志无话可说,只能把脑袋别到裤腰带上替梁中书卖命。

    刚开始,老都管跟两个虞侯还算是安分守己老实本分,对杨志的安排也是言听计从,没有说个不字。但越往后,离大名府越远,三个人就越来越不对劲,开始闹情绪了。而且让人感到奇怪的是一开始制造不和谐,经常掉队的不是年纪最大的老都管,而是两个正值壮年的虞侯,书中说到“两个虞候虽只背些包里行李,也气喘了行不上。”

    见到两个虞侯拖自己后退,杨志怒火中烧,“你两个好不晓事!这干系须是俺的!你们不替洒家打这夫子,却在背后也慢慢地挨,这路上不是耍处。”

    这是杨志与两个虞侯之间第一次冲突,两个虞侯见杨志对自己说三道四,也毫不示弱,“不是我两个要慢走,其实热了行不动,因此落后。前日只是趁早凉走,如今怎地正热里要行,正是好歹不均匀!”

    “你这般说话,却似放屁!”

    杨志骂人了,两个虞侯闷闷不乐,开始伺机准备制造更大的矛盾。他们把目光投向了资历最高的老都管。

    他们对老都管抱怨道,“杨家那厮,强杀只是我相公门下一个提辖,直这般会做大!”

    这个时候,老都管还弄不清这二人的真实意图,选择了忍气吞声,“须是我相公当面分付,道休要和他鳖拗,因此我不做声。这两日也看他不得,权且奈他。”

    两个虞侯见老都管搬出了梁中书的话,立刻对这句话做了全新的解读,“相公也只是人情话儿,都管自做个主便了。”这句拍马屁的话让老都管对梁中书的话有了更加深刻的认识。原来自己才是说了算的主。但老都管知道此行的目的,还是以大局为重,劝他们二人“且奈他一奈”。

    面对怨声载道的军汉们,老都管依然不忘记自己的本职工作,对军汉们好言安慰,做足了思想教育工作,“你们不要怨怅,巴到东京时,我自赏你。”这个时候的老都管扮演的角色就是政委指导员,对押送团队里出现的不安情绪做到合理疏导。以大局为重,不管怎样,也要完成组织交待的任务。他觉得虽然大家的表达方式不同,但每个人的初衷都是想尽量完成任务,谁也不想把差事办砸了。

    但随着距离东京越近,押送生辰纲团队里的气氛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书中说道:

    那十一个厢禁军口里喃喃讷讷地怨怅,两个虞候在老都管面前絮絮聒聒地搬口,老都管听了,也不着意,心内自恼他。话休絮烦。似此行了十四五日,那十四个人,没一个不怨怅杨志。

    老都管也开始有了怨言,杨志众叛亲离,被押送团队孤立了。

    等走到黄泥冈。老都管跟杨志发生了第一次冲突,也是唯一一次冲突,直接导致押送任务的失败。

    那十一个军汉走到黄泥冈上,累得满头大汗,走不动,倒头便睡。任凭杨志怎么鞭打也无动于衷不起身。这个时候,老都管开始站在十一个军汉的立场上说话,“提辖,端的热了走不得,休见他罪过。”

    杨志道:“都管,你不知。这里是强人出没的去处,地名叫做黄泥冈,闲常太平时节,白日里兀自出来劫人,休道是这般光景。谁敢在这里停脚!”

    第一次与老都管发生语言冲突,杨志还是好言相劝,希望老都管听自己的。

    两个虞候听老都管发话了,立刻跳出来出来帮腔,对杨志说:“我见你说好几遍了,只管把这话来惊吓人!”

    见有人替自己说话,老都管底气足了几分,但还是尽量放低了姿态,以试探的口吻对杨志说:“权且教他们众人歇一歇,略过日中行如何?”

    “你也没分晓了!如何使得!这里下冈子去,兀自有七八里没人家。甚么去处。敢在此歇凉!”杨志丝毫不退让,直接质问老都管,这次连老都管的面子也不给了。

    看到杨志对自己态度傲慢,老都管道:“我自坐一坐了走,你自去赶他众人先走。”谁爱走谁走,反正老子不走了。

    你这是想耍无赖啊,不走不行,杨志拿着藤条,喝道:“一个不走的吃俺二十棍。”

    眼见替自己出头的老都管落了下风,

    众军汉一齐叫将起来。

    数内一个分说道:“提辖,我们挑着百十斤担子,须不比你空手走的。你端的不把人当人!便是留守相公自来监押时,也容我们说一句。你好不知疼痒!只顾逞办!”

    一个个都展露出来了自己的刺头本色,眼看马上镇不住场子,杨志也顾不上什么礼义廉耻了,大爆粗口,“这畜生不呕死俺,只是打便了!”拿起藤条,劈脸便打去。

    眼看,杨志要动粗,老都管立刻制止,“杨提辖且住,你听我说。我在东京太师府里做奶公时,门下军官见了无千无万,都向着我喏喏连声。不是我口浅,量你是个遭死的军人,相公可怜,抬举你做个提辖,比得芥菜子大小的官职,直恁地逞能。休说我是相公家都管,便是村庄一个老的,也合依我劝一劝,只顾把他们打,是何看待!”老都管开始倚老卖老,以前我跑江湖的时候,当官的见了何止成百上千,就没见过你这么霸道的,今天你要是敢动手,咱这个梁子就算是结下了。

    杨志道:“都管,你须是城市里人,生长在相府里,那里知道途路上千难万难!”你在衙门里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根本没有见过世面,你知道些什么啊,不知道就别这里瞎掺和了。

    老都管道:“四川,两广,也曾去来,不曾见你这般卖弄!”老子也是走过南闯过北的,你竟然说我没见过世面,我看你是不识抬举。

    杨志道:“如今须不比太平时节。”今时不同往日,现在路上不太平,得多加小心。

    都管道:“你说这话该剜口割舌,今日天下怎地不太平?”

    杨志的脑袋一下子就大了,自己一时激动,措辞上出现了严重的政治失误,脱离了时代弘扬的主旋律。平时的五讲四美三热爱白讲了,杨志你这是要与教科书为敌啊,杨志被老都管抓住了把柄。

    杨志正要回话,被松林里的一个人影打断了思路。杨志与老都管的矛盾暂时告一段落。

    等杨志探查完人影的底细,回到老都管身边,两个人话语中的火药味就没有之前那么浓烈了。

    老都管坐着,道:“既是有贼,我们去休。”这个时候老都管依然是坐着的,他依然相信没有贼,始终不愿站起来。

    杨志说道:“俺只道是歹人,原来是几个贩枣子的客人。”不是贼人,是路人。

    老都管别了脸对众军道:“似你方才说时,他们都是没命的。”老都管连看都不看杨志,带着嘲讽的语气对杨志说的这句话,就是在狠狠的打杨志的脸,你不是说没有人敢在这里休息吗?照你这么说,那些客商也是不要命的主?我看你就是危言耸听。

    杨志道:“不必相闹,俺只要没事便好。你们且歇了,等凉些走。”

    杨志心里也清楚,这次把老都管得罪了,就算他能完成梁中书交待的任务,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果子吃。所以不如自己给自己一个台阶,把冲突的性质定义为“闹”,之前说的话就是跟老都管您开的一个玩笑,别上纲上线了,“俺只要没事便好”,颠倒一下就是“只要俺没事便好”,您我得罪不起,咱们就一笑泯恩仇,大家还是一个战壕里的好同志。

    结果自然皆大欢喜,众军汉都笑了。

    杨志也把朴刀插在地上,自去一边树下坐了歇凉。

    在这场决定生辰纲命运最关键的争吵中,两个虞侯虽然没有怎么帮腔,但一直充当老都管最忠实的拉拉队。他们是导致老实巴交恪尽职守的老都管走到杨志对立面的教唆者。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要试图制造押送团队内部的矛盾,让押送任务夭折,半途而废。在他们的背后肯定还隐藏着最终的黑手,否则他们不会不知道把组织上交待的事办砸了的下场,除非他们还有更加隐秘的最高指示,一个见不得人的罪恶计划。这个计划就是不顾一切,尽其所能的制造矛盾,让生辰纲被劫,跟去年一样。

    等到最后生辰纲被劫,所有人才如梦初醒。一个个爬将起来,口里只叫得连珠箭的苦。

    老都管对他们说:“你们众人不听杨提辖的好言语,今日送了我也!”老都管感到了事情的棘手,回去没办法交差了,被吓得生理机能衰退,瘫坐在地上扶都扶不起来。

    众人道:“老爷,今事已做出来了,且通个商量。”出了事,还是有办法补救的。

    老都管道:“你们有甚见识?”有什么办法快说。

    众人道:“是我们不是了。古人有言:火烧到身,各自去扫;蜂虿入怀,随即解衣。若还杨提辖在这里,我们都说不过。如今他自去的不知去向,我们回去见梁中书相公,何不都推在他身上。只说道:他一路上凌辱打骂众人,逼迫我们都动不得。他和强人做一路,把蒙汁药将俺们麻翻了,缚了手脚,将金宝都掳去了。”

    听到这话,老都管差一点老泪纵横,感动的内分泌失调,那就把责任都推拖到杨志身上,谁让他就是一个被黑锅的命,责任一推六二五,俺们也是防不胜防被算计了,成了受害者。

    老都管道:“这话也说得是。我们等天明先去本处官司首告,着落济州府追获这伙强人便了。”群众的点子就是多,就按你们说的办。

    老都管是蔡夫人最信任的人,他的话蔡京是相信的。事情关系到自己的切身利益,估计老都管会把这个秘密隐藏一辈子,带到自己的棺材里。

    生辰纲失陷了,唯一顺利完成了自己的任务的就是那两个看起来并没有什么特点的虞侯。而最开心的就是大名府一脸城府的梁中书,今年一个杨志又替自己省下来十万贯金银,这是一笔划算的买卖。

    生辰纲就是梁中书自编自导的一个局。梁中书费尽心思欺骗了所有人,即便路上没有人动手劫取生辰纲,想必到时候梁中书也会再上演一出苦肉计,安排自己的人手去劫。总而言之,梁中书是不会把生辰纲送到自己老丈人的手上,否则一切都会露馅,自己也会身败名裂。

    事情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所以梁中书早已筹划良久,就像那一天,“当日是二月初九”,杨志来到了大名府,“梁中书听的大喜”。

    笑声回荡了好久好久。

    看着黄泥岗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军汉,重新接受组织改造后的杨志知道,他根本无法给新闻界一个交代,只能是一路狂奔,灰头土脸的跑到二龙山,成了生辰纲唯一的祭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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