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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4 章

作者:唐德刚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十日冯氏与汪精卫、唐生智等开「郑州会议」,接防郑州。旋即奉蒋总司令电召,于六月十九日东去徐州与蒋中正、李宗仁等举行「徐州会议」。斯时宁汉之战已箭在弦上,双方班师,无暇北顾,陇海西段乃重入冯军掌握。至一九二八年初,蒋总司令复职,北伐军改组时,冯已拥众四十万,虎踞中原,乃受命改称「国民革命军第二集团军」,遵命北上讨奉。

    至于阎锡山,他原为安国军中劝进分子之一,并荣任安国军副司令,然见北伐军势盛,阎亦于一九二六年底遣密使赵戴文往南昌见蒋,愿加入革命军。惟迟至一九二七年春,阎氏仍不敢表态,以南蒋北张,胜负莫卜也。迨张学良败于郾城,撤出郑州,革命军北伐势如破竹,阎锡山迫不及待,乃易帜自称「国民革命军北方军总司令」,遣猛将商震北入绥远,进据张家口。傅作义东进直隶,占领涿州。阎氏原来腹案是配合北伐军,抄奉军后路,先入关者为王,乘机占领北京,而guó mín dǎng内讧,革命军两路班师,回长江两岸,另打内战,则非阎氏始料所及也。

    张学良斯时虽败于革命军,而晋军则远非其敌手。学良乃回师围傅作义于涿州;邀击商震于察绥之间。商震败绩,奉军尾追入晋。阎老西偷鸡不着蚀把米,一时救援无人,全省大震。所幸傅作义坚守涿州为三晋屏障。涿州不失则山西可保无恙。学良乃调集重pào,誓拔涿州。一时弹下如雨,全城尽毁。古人所谓「负户而汲,掘鼠煮筋」,莫过于此。守城晋军与涿州居民,伤亡几尽,而作义坚守不降。奉军积愤乃至动用dú瓦斯pào弹,亦不能奏效。自一九二七年十月十五日至一九二八年一 月六日,傅作义一守三阅月,实是今之所无,古之鲜有。作义一战成名,中外舆论均为之喝彩。迨弹尽援绝,最后接受奉军和平条件时,国内政局已面目全非蒋总司令复职,二次北伐正整军待发。未几阎锡山便受命为「国民革命军第三集团总司令」,与白崇禧、冯玉祥两军比翼前进。奉张以寡敌众,力有不胜,老少帅便要考虑退路了。

    皇姑屯事变

    国民革命军于一九二八年春继续北伐时,原分四路出师直指京津。何应钦率「第一军团」循津浦路北上。除在济南为日军所阻,引发「济南惨案」之外,「直鲁联军」未多抵抗便退往直隶(旋改名「河北」)。冯玉祥的「第二集团军」则于津浦、平汉两铁路之间自新乡向北推进。白崇禧则率「第四集团军」之一部(原唐生智旧部,经桂系收编者),循津浦线北上,直迫保定、北京(北伐后改名「北平」)。阎锡山之「第三集团军」则循年前旧路,东出娘子关,北出大同,拊奉军之背,向北京作大包围。在此军力悬殊,大势已去的情况下,奉张父子唯一的出路便是在北京逊位让贤,回师东北,再作打算了。

    据张学良将军近年告诉我,他在一九二七年夏季自郑州班师时,便决定力谏老帅,停止内战。盖连年杀伐,他耳濡目染,觉得内争太无意义而老百姓受祸也太深了。尤其是他在郑州登车返京时,在车站上遇一家破人亡的老者,少帅细询之下,竟与之相对流涕。张学良那时不过二十七岁,还是个血xìng青年。这位老人的故事,触发了他潜在的良心他自觉不能再做个祸国殃民的青年军阀。回到北京之后,乃泣谏老父全师出关,内战绝对不能再打了。至于后来的涿州之围,也实在是晋阎投机所惹出来的,也是他奉父命的结果。

    在学良力劝之下,老帅也迫于现实,他父子乃于一九二八年五月决定全师出关。可是他父子这一决策,却忽视了那把他们家乡早已视作禁脔的日本帝国主义了。

    当时日本田中内阁对我东北的侵略设计,则为增建五条有战略价值和经济利益的铁路。为此「五路建设权」,日政府一直在逼迫张作霖正式签约,而张是个爱国的硬汉子,对日本这项要求,始终「软磨、硬泡、死拖」,永不立于文字。

    可是日本在华的「关东驻屯军」对我东北的yīn谋那就更进一步了他们要设立个傀儡政权,使东北永远脱离中国。如果张作霖不是个适当的傀儡,那就杀张而另选之。所以张作霖出关之前,媒体中已有日本要扶持张作霖做「大辽帝国皇帝」的传闻。不幸的是我们这对父子档老少帅,都是雄才有余而大略不足的英雄。他二人始终不把日本yīn谋看得太严重,并有一种「谅他不敢」的胡涂自信心皇姑屯如此,「九一八」亦然。因此当老帅于六月三日在北京专车返奉时,竟坐上前西太后的御用专列,堂而皇之,浩浩dàngdàng地开往奉天。如此,日本人若有意杀他,那就是chā标卖首了。果然于六月四日清晨五时三十分,皇姑屯一声bàozhà,张老帅就应声殉国了。

    从以美为师到以俄为师

    张作霖之死,不用说在近代中国也写完军阀混战史的最后一页。笔者作此长文的目的,也是想把皇姑屯事变前三四年之间,最复杂的军阀混战的故事清厘一番。如此,不特使一般读者对军阀故事略知始末,也可为「九一八事变」铺陈点历史的背景,以乞教于方家。

    拙篇若有余事足记者,则是对「军阀」这一万恶名词,亦未始不可略作反思。

    张作霖「军阀」也,然作霖竟以拒签「五路条约」而死国。吴佩孚亦军阀也,然其「不住租界」,狷介一生。据说,最后亦以誓不事敌而招杀身之祸。张宗昌军阀中之最下陈者,然济南惨案前,亦尝坚拒日军化装直鲁军以抗南军之要求。大节无亏,均足垂名青史。

    以故所谓「军阀」者,固不可一概而论。盖我国近代史的发展,从中古社会走向现在社会,实有其极显著的「阶段xìng」。舜犹人也,各阶段的英雄豪杰,都是各该阶段的特殊产品。各阶段有各阶段的通xìng,各阶段亦各有其贤与不肖。非此阶段人物多属圣贤,而彼阶段(如军阀时代)所产者,尽属不肖也。治史者「秉笔直书」,绝不可先有成见而一竿打翻一条船也。

    再者,各民族国家(尤其古老文化如中国者),均各有其不同的历史发展之背景。「特xìng」往往大于「通xìng」。我国所特有的「国家强于社会」和「中央集权」的帝王专政制度,自秦汉以降,虽算不得是个「好」制度,然亦不失为农业社会中「有效用」(Functional)的制度,故能一拖两千年,至今不衰。然此一制度在现代化的工商业社会中则失其「效用」。以故我国近百年来现代化运动的主要目标,一言以蔽之,便是在寻找另一个「有效用」的新制度,为长治久安之策,如此而已。

    自中山革命之初,由「同盟会」至民初「guó mín dǎng」,吾民族所向往之新制度,实为「议会政治」、「三权分立」、「司法独立」、「总统制」等等之美国模式也。一切以美国为师。然廿世纪初年(甚至中期以后)之中国,却无实行「美国模式」的任何条件。因此「总统」也,「国会」也,搞了十来年,至张作霖组织「军政府」,即证明早年「美国模式」在中国的彻底破产。「军阀政治「(Wariordism)者,此一美国模式破产之并发症也。

    孙中山先生,圣之时者也。一九一七年(民国六年)以后,见列宁革命成功之新经验而「顿悟」,而「大彻大悟」。他深知「中国革命若不以俄为师,断无成就」!自此我们寻找新制度的方向就转向「俄国模式」了。

    长话短说,中山逝世后的六十年来,「中国革命」,若有若干「成就」,均中山遗教,「以俄为师」之结果也。然前段已言之,中国现代化运动之发展,是有其显明的「阶段xìng」。各阶段有各阶段的贡献,各阶段亦有各阶段的极限,不可毕其功于一役也。「以俄为师」,一重要「阶段」也;但是也只是一个「重要阶段」而已。此一「阶段」一过,若吾人但知墨守「旧师」、「先师」,而不谙「出师」、「求师」之道,则在下一「阶段」中,就必然要落伍了,要做「新阶段」的革命对象了。

    然「出师」之后,何择何从?今后「求师」之山门又在何方?事属「未来」,治史者则不愿多言矣!

    一九九一年七月廿九日于北美洲

    【编者注】原载《传记文学》第五十九卷第三期,原刊发表时附注:本篇注释太多太长,当编另篇发表之。文中有若干条海外罕见之史料,则随文略注之。

    花花公子.政治家.军事家

    论三位一体的张学良将军

    在五光十色的中国近代史中,在百余年当政者的公私生活和政治成败的记录上,最多彩多姿的领袖人物「少帅」张学良将军,应该是独占鳌头了。他那带有浓厚传奇xìng和高度戏剧化的一生,在民国史上老中青三代的领袖中,真没有第二人可与其相比。尤其是他政治生涯中最后一记撒手(左金右间)的西安事变,简直扭转了中国历史,也改写了世界历史。只此项,已足千古,其他各项就不必多提了。

    去年我曾看过一部叫做《少帅传奇》的电影。那显然是由于各种客观条件的限制,这部电影里的传奇故事比起少帅传记里的真实故事来,恐怕还要逊色呢。少帅实际生活的传奇xìng,似乎要比传奇电影里的传奇更富于传奇xìng!

    张学良本来就出生于一个富于传奇xìng和戏剧化的家庭里。他父亲「老帅」张作霖便已很够传奇了,他由一个东三省的「胡子」,那个比小说书上的「梁山英雄」更富戏剧xìng的真实的草莽英雄,在满清时代由落草剪径,到抗俄抗日、招安立功、升官发财,而出长方面。他所长的「方面」,竟比西欧英法德奥诸列强的联合版图还要大得很多!

    既有方面之权,作霖乃起而逐鹿中原,终成短期的中华之主,当上了北京政府的「大元帅」当时中国正统的国家元首。学良便是这样一位不平凡的「胡子」的儿子。他也是在草莽中诞生的,嗣后跟随乃父,水涨船高,竟然做了军阀时代的中国「末代皇帝」的太子。

    张大元帅由于秉xìng忠烈,不可能做汉jiān,因此不为日本帝国主义者所容,终于兵败之后,为日人所暗算而以身殉国。这一段简略的老帅传记,本身便已足够戏剧化了;那时曾有意侍候老帅,终于变成少帅顾问的顾维钧博士,就曾经告诉我一个真实而富有戏剧xìng的故事:作霖于一九二六年六月十五日(应为一九二七年六月十八日)就职中华民国军政府陆海军大元帅时,曾举行一次历代帝王和历届民国总统都循例举行的祭天大典。当张氏正在天坛之中捧爵而祭,并喃喃祝福之时,孰知一不小心竟把这金爵摔落地上,爵扁酒流,使大元帅惊惶失措,与祭者也都认为是不祥之兆。

    其后不久,那批在北京以专才身份待业待诏的博士帮,包括顾氏自己,可能还有王宠惠、颜惠庆、施肇基等一群,日长无事,结伴行街。他们曾戏以张大元帅的生辰,冒为一无名老人的八字,请当时知名北京的一位相士代为算命。这相士把八字一排说,这个命贵则贵矣,只是现在他已是黎明前的「电灯胆」,马上就要熄灭了。「电灯胆」便是北京土话中的电灯泡。在那电力不足的北京,黎明前的电灯胆是特别明亮的。可是不久张氏这个明亮的电灯胆,便在皇姑屯熄灭了。

    这一故事是顾氏在海牙做国际法庭法官,返纽约向我口述其《顾维钧回忆录》,和我一道午餐聊天时亲口告诉我的。这位国际法庭大法官,那时没有向我捏造这一故事的必要。我之所以提出这些小故事,也只是帮助说明张作霖、学良父子的一生,是多么富于传奇xìng罢了。

    张学良自己在其所撰写的所谓《忏悔录》中,也曾说明他昔日从政的缺失,是在识蒋之前一辈子未做过「任何人部下,未有过任何长官」,他只跟他的「先大元帅」做了多少年的少帅,而这少帅却是从一个花花公子开始的。

    张学良可能是中华民国史上最「花」的花花公子了。但是治民国史者也不能否认他是一位统兵治政的干才。把个花花公子和政治家、军事家,分开来做,则民国史上实在车载斗量,没啥稀奇;可是把这三种不同的行业,拼在一起,搞得三位一体,如鱼得水,则学良之外,也就真的别无分店了。少帅张学良之所以成为历史xìng的传奇人物,其难就难在这个三位一体了。

    论倜傥风流、挥金如土,上开飞机、下驾汽车,左拥右抱、女伴如云,而莺莺燕燕之间,中西兼备连法西斯霸主墨索里尼之千金,亦在少帅腻友之列,则少帅实非小说书上任何风流小生所能望其项背了。

    汉卿、汉卿,我国近百年来的凤子龙孙、高干子弟,生活糜烂不堪的,也是成队成群了,但是哪个能和你相比?老实说,汉卿吃喝玩乐的记录,真正有钱有势有貌有才的邓通潘安也不难做到,而难的却是大厦既倾、树倒猢狲散之后,仍有红颜知己,舍命相从,坐通牢底,生死不渝。这一点纵是《红楼梦》里情魔情圣的贾二公子,也无此福份,而汉卿你却生受之,岂不难能可贵?我们写历史的、看小说的阅人多矣,书本上有几个真假情郎比得上你?

    一荻、一荻,你这个「赵四」之名,也将永垂千古。在人类可贵的xìng灵生活史上,长留典范,为后世痴男情女,馨香景慕。睹一荻之痴情,羡汉卿之艳福,读史者便知,若汉卿只是个酒色之徒而非xìng情中人,他哪能有这个美丽的下场。花花公子不难做,但是古今中外的花花公子,有几个不落个丑恶的、难堪的结局。漫说是像张学良这种大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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