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上，他坐了好久。一整个下午，除了身后那名徘徊不去c他连看都没回头看的旅人之外，陪伴他的只有风声；但叶笑云是不关心这些的，而一旁的枣红马，不时晃动着马尾。
听到后头那旅人的衣角微微擦动草皮的声音，叶笑云以为那人要走了，可是等了许久，他都没再听到声响。
直到他好奇地回头，才看清站在后头的女孩。
“怎么知道我在这儿，你来多久了？”他站起身，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这种情况，他只怀疑自己是不是作梦。
“六弟告诉我的。我坐在这儿瞧你有半天了。”
半晌，两人都很沉默，只有风声在周遭莫名耸动着。
“为什么这样做？”她哑着声音问。
凝视着她的盈盈秋水，看见她的新月眉微蹙，叶笑云一阵心痛，她为何还要回头，她可知他费了多大的力，才能张开手，放她飞去。
“为什么？笑云，告诉我为什么？”
他动也没动，只有狂风呼啸声在四周流窜着。
“我对八王爷的承诺，不单单是带你回王府，他还要我保护你，让你不受伤害。”半晌，他终于开口。
听到那些话，童静翎音感觉肺部的空气正一点一点地被抽去；她转过身，所有目光可及的事物在她的眼前不停地晃荡，然后开始一片片地散开c飞落童静翎音慌乱地抓住白马的鬃毛。
“就这样？”她努力把这个问句强装无伤地放出去。
“你以为还有什么？”爱，还是夫妻之情？叶笑云想起她的抉择，苦涩地反问。
八王爷说错了，他根本不在乎她！
童静翎音点点头，她早该知道的，叶笑云会这样做的意义。
江磊和八王爷统统都错了，叶笑云对她没有半点的情分，但她偏偏要爱他，怪谁？怨他无情，倒不如怨自己抽不开身。
“我知道了。”她吸了一口气，眼眶仍痛楚不堪。
“你在那里，会快乐吗？”
“跟你没有关系。”她快速地跃上马，背着他把身子挺得好僵直。
往事有一天都会飘远，然后消失，终会有一天，将不再扎痛她；然而，她深知她的心是不可能远走的，情种一旦生根，即使负心负意，但除非是死去，她不可能会忘记他片刻；她已经陷得太深；永远都抽不开身了。
“冰山性格比较适合你，叶笑云。”坐上马鞍，她回头对他微微一笑。
叶笑云看向远方。虽看不到什么，但他却知道，只要她一走，在他心里的某个部分，从此也要随地葬了。
他是知道她的，她这一走，将不会再回头，突然，他抓住她的缰索。
“你呢？你又为什么来？”
为什么？童静翎音瞪着他的手，不相信叶笑云居然敢问她，难道她的狼狈还不够说明这一切吗？为什么？事到如今，她又有什么好逞能的。
说出来吧！说完之后，她就不欠他了！该还的还清后，她将严令自己不再为情伤悲。
“为你。”童静翎音静静地看着他。
“为我？”叶笑云的手微微颤抖，眼眶逸出热意。
“对！我为你而来！我为你而回头，因为我希望你能给我一个答案。”
她定定地看着叶笑云，想看出他对这些话有没有一丝的感觉；然而，在感情上，叶笑云的段数一直比她高。他把它们都隐藏得太好了，他的眼睛冷静清亮依旧，她甚至瞧不见他曾经对她有过的眷恋心情。
在心里扎根的感情开始拉扯着她的每一根神经，童静翎音很痛，却喊不出声。她垂头，手指僵硬地摩擦着缰绳。
“说下去。”叶笑云忽然高声命令她。
“现在我宁愿相信，你没有默许江磊哥哥和我在法场上劫走了若雪；这说法是很蠢的，说实话，我从不知道我也有这么可笑的一面，可笑地会去在乎一个责任重于一切的男人，但那偏偏是你，笑云。”
“现在，你还在乎吗？”他几乎是很努力的，才能说完这句话。
她该吗？笑云不是说了答案，难道他不晓得那个可笑的承诺对她而言，是个多大的伤害？
“你以为呢？”她苦涩地问。“我们都有自己的坚持，不是吗？不，我不愿意，笑云，我不想在乎了，因为你不值得我在乎。”
“我只知道要用我的方式护你周全。”他松开手，浑身力气像被抽尽。
护我周全，却把我的灵魂砍得遍体鳞伤？何必呢？她想这般冷嘲他，却只能凄然说道：“我明白，男人的承诺！”
“你觉得可笑？”他握紧拳头，看着她渐渐而起的笑。
鞍上的她仍在笑，然后无奈地摇头。“不！我笑我自己。你不是为感情放弃原则的人，那是我最熟悉的笑云——我的相公。”她复而看着更远处迷蒙的青山。“你对我的感情只有承诺，我总算明白了。虽然那不是我所能忍受的，但是，笑云，我要告诉你，有关我们过去的回忆，我不会忘！因为那是我跟你的，笑云，是我跟你的，但事情即使从头来过，我依然会走上原来这条路。”
“一如你对王爷的承诺。”她思绪走回了更遥远的十年前。“所谓忠诚，并不是男人的权利，有些感情，是你一辈子都放不下的。”
叶笑云注视着她，这一刻，他终于知道自己的错误；然而，一切似乎都无法再挽回了，而他亦无法再问她一遍愿不愿意留下，因为她说得再清楚不过，他不再有资格了。
“我走了！今后，你保重！”她觉得心神俱碎。一拉缰绳，掉转过马头。
就在临走前，叶笑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
“有一件事，我希望你知道。”
她的手顿了一下。“你说吧！我在听。”
深吸了一口气，叶笑云确定自己不会口吃得说不全，然后，他缓缓道出了深藏在心里一直最想对她说的话。
“自从认识你之后，我比谁都了解，那种为了爱，可以义无反顾的心。”
她的心顿时漏跳了一拍，脑袋轰隆作响。刚才那句话是笑云说的？从不坦言表明自己心迹的笑云开口发出来的声音？她霍然转头，却看他大步走了。
“笑云！”她喊。
“音儿，今后一切珍重！”他没有回头，朝自己的枣红色座骑走去。
“笑云！”她加大音量，震惊地又喊了一次。
他却没有回应，宽厚坚定的背影说明了他有着绝对的决心——不会转身。
他说了这些莫名其妙c该死的话之后，却选择离开？才要先他而去的童静翎音惊惶失措地想。
“叶笑云！”最后一次喊话，她几乎是用咆哮的；可是他仍没回头。
要他转头有更好的方式，童静翎音二话不说，自马背上的鞍袋里抽出了两枝箭；弯弓c搭箭c紧弦c瞄准c松手，五个动作一气呵成，流畅快捷得近乎完美。
而她的心也在箭离弦的那一刹那间完全澄清了，原来不确定的心情都尘埃落定了；她从不知道一颗碎裂的心，能因一句话而在短短的时间内愈合得如此迅速且无痕。叶笑云不是轻易出口言爱的人，而她比谁都清楚，这男人已经说出口了——他爱她，他真的爱她！
一如她爱他！虽然童静翎音不知道在彼此之间，是否有着相等的比例，但她不会要求太多，只要叶笑云给她一个开始，她相信她会做得更好。
因为她爱他，她要定他了！
童静翎音幽幽叹口气，想起在山洞巧遇古承休的那天，她是怎么蔑视了他的命令，但眼前全是一片乱草和岩石，根本看不到一棵树，就算有树，她也没力气学他挥拳乱打；跳下马，童静翎音又从身后抽出了一枝箭。
“你不把话说清楚，我会让你走回叶府去？”她尖叫。
“你在威胁我？”他霍然转身，看着她的箭；她竟敢c竟敢瞄准了他的座骑。明明不是笑的时候，但叶笑云却不由自主的笑出来。
“我不是。”
他的话让她在一瞬间，整个心情全落到谷底。
叶笑云的话说得好，难道这一生，她只能用这样泼辣不讲理的方式对待他？
“你走吧！”她放下弓，却没放弃自己的决定。“但是，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把你拖出来。叶笑云，我把你的话听清楚了，现在，我也要把我要说的话清楚地说出来。没有自尊，放下骄傲，我要告诉你，你是我要的男人，除非是我童静翎音死了，要不然，这辈子我绝不会对你放手的。”
他睁着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看。在他走近她的同时，叶笑云一直是维持这样的表情。
“把话说清楚！”他粗声命令。
“如果真如你所说，你还在乎我的话，那我爱定你了，笑云！”她的眼睛眨也不眨，但，天！为何她好想哭。
“再说一次！这些事之后，你还爱我？”他问，庞大的身躯竟微微颤抖。
她注视着他，缓缓下马，与他对立站着，在过去的每一刻，总是想把他压倒的气势虽不复见；但，童静翎音仍然傲慢地点头。
“是的，我爱你！笑云，我早说过了，我爱的就是这样的你，但是你呢？”她说得自然c笑得甜蜜，丝毫不觉羞意。
叶笑云朝她走近一步，提手拨弄她的头发；当他瞧见她满眶的泪水，猛然，叶笑云拽她入怀，拥住她的力量好沉c好重。
“我要你。”叶笑云野蛮地吻她。
够了！这样就够了！
童静翎音的泪沿着脸庞滑下，她不会要求他说的，这三个字是用了他多少力量才告白出来；她知道如果再逼他，会把他逼疯。
他问她话的模样就像个生怕被拒绝的孩子，天！她的心好疼。
她激动地用力地回吻他，发狠想吻碎过往横亘在他们之间痛苦连续两枝长箭迅速c接连划破长风而去。空中依序飞着同样一道弧线的箭身，轻快地奔跃过叶笑云，最后直直掸在他身前的草丛间。
“把这玩意儿收起来，我知道你很行，不必这样送我。”他还是没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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