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七,田知生给生母田茹上完香后,过晚些,在院子里撑张桌子,桌子上摆一盏油灯,弄几碟小菜,小酌小饮起来。
孑然一人,难得清静。
不多时,有人敲门而至。
田知生心里得意笑骂,臭小子,还以为你不回来了呢!
田知生前去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一位面目慈祥的花白老者,多处打着补丁的破旧青布麻衫,左侧后腰处插一柄宽刃剑,剑身比寻常窄口三尺青锋短了一尺两寸多许。还未来得及辨识,老者便一剑先发而至,直冲其中门。田知生始料未及,仓促应战。因手中无剑,只好以手作剑,化剑招为掌招,却也不敢硬憾其锋芒。
田知生讶然,左手剑!
说也奇怪,老者使的是一手心剑流,剑术已臻炉火纯青的地步,先不说自己,比之当年的父亲都强上几倍。
田知生连连招架,也连连后退。没几息便被逼至院中。两人走了不下十招,待再次拉开距离,都停下手来。田知生从一开始就知道,老者只是试探,并无意伤人。
老人和煦笑道:“我似乎不认识你。”
田知生或还抱有一丝期许,待看清老者面目,心中不由黯然,“我也没见过老先生你。”但他知道,老者与父亲应属一脉同源。
也许这人知道父亲的下落,遂神色变得恭谨。
老者收剑,抱拳:“老朽元上任,不知阁下是哪位故人之子?”
故人之子么?
“我叫田知生。”田知生作揖行礼道。
“姓田?让我想想,当初无心剑阁姓田的,恐怕就只有田阁轩田师兄了,可田师兄英年早逝,死于那场闯山,在此之前并未听说过有子嗣尚在人间。哦,对了,还有一位,田茹田师姐。除此之外,无心剑阁再无姓田的人,不知”
田知生诺诺答道:“老先生口中的田茹便是我的生母了。”
听罢,元上任的慈眉善目变得有些微妙。他不动声色,再次问道:“那阁下的父亲是?”
“田生。”
元上任嘴里念叨,惨淡哼笑道:“石戊生c田茹c田知生,想来也是了。”
他接着问道:“田师姐尚在何处?”
田知生含蓄答道:“九月十七,今日是我的生辰,也是我母亲的祭辰。”
元上任的温柔笑意略减几分,唏嘘道:“我与你父母份属同门,我见你使的也是无心剑阁的剑术,如果不嫌弃,便叫我一声师叔吧!”
田知生尊声道:“师叔。”
“师侄,我想见一见你的母亲。”
田知生一愣,旋即应道:“师叔请随我来。”
田知生引元上任至主屋右侧田茹牌位前。香炉里的高香已燃至大半,飘起袅袅青烟。田知生将点燃的三炷香递给元上任,元上任拜了三拜,香炉里又添三炷高香。
元上任驻足片刻,沉思不言。
田知生心念念道,如是直截了当问其父亲下落,怕是不妥。还是从长计议,偶然问起,倒也不觉得突兀。
遂说道:“今日生辰,不如师叔与师侄小酌几杯。”
冤债该讨还是要讨,倒也不急于片刻。
元上任笑道:“那自然是好,恭敬不如从命了。”
两人至院中落座,田知生为其斟酒。元上任一口入喉,赞道:“好酒。”
田知生笑着摇头:“师叔何必恭维,还是昨日酒坊里打的六两白干。”
元上任也没多做解释,接着说道:“你父亲原名叫石戊生,是无心剑阁不出世的天才。也是我最崇拜的师兄,努力追赶的目标。”
田知生诧异,本打算间接问起,没想到元上任竟主动说起来,便不忍打断,细细倾听。
“师兄为人倔强执拗c是非分明c不卑不亢却也心狠手辣,原则性超强,是个非常有个性的人呢!无心剑阁在七绝剑几大剑阁并不算强,快不过万剑阁,变不及幻剑阁,势不敌一剑阁,气剑修为更是与流裳剑阁较之甚远。现在想起来,无心剑阁真是相当没有特色。然而师兄不一样,七绝论剑每次都能拔得头筹。我觉得他仿佛像是被神选召的人,会带领无心剑阁走向辉煌。如果不出意外,未来一定会成为剑阁主。”
元上任说的入神,田知生也默默打趣道,和见到过的还是截然相反的两个人呢!
“然而”
“万剑阁郑一平仗势压人,师兄不堪受辱,愤而杀之,连夜带着田茹师姐叛出无心剑阁。好一个元老阁长老郑昌绪的儿子,竟使得掌门人逼师父遣散无心剑阁,命剑阁弟子追查师兄的下落并擒拿之,并称一日拿不到,七绝剑一日不立无心剑阁。你知道为什么么?因为元老阁没有无心剑阁的位置。无心剑阁被遣散了,师父也被气得卧床不起。”
“师兄弟们找疯了,可师兄仿佛从整个人间蒸发掉一样,一丝痕迹都没有留下。”
“你知道么?师父死了,无心剑阁的弟子连回山拜祭的资格都没有。如果师兄那时候站出来,吼一声‘走,我们去闯山’,我们一定会跟随他,搭上性命也不会哼一声。呵哈哈哈哈哈!”
元上任惨笑罢,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闯山的师兄师姐,一个个死在眼前,青桓师兄c田阁轩师兄c柳莺莺师姐他们去见师傅了,他们一定是笑着的吧!浪柯师兄和亦隆师兄用性命掩护我逃了出来。我知道这条命的意义已变得没有那么简单。我发誓,就算寻遍天涯海角一定要杀了他。一定要回七绝剑讨个公道,一定要让无心剑阁立于七绝剑的巅峰。”
田知生心中一凛,他自然明白元上任口中的“他”指的是谁。他还是第一次听说父亲的身世。然而并没有因为这些原因而感到蒙羞,印象中的父亲温柔而不着调,最擅长哄小孩子开心。
“师兄残杀同门,叛出剑阁,我们没人怪他;因为他,剑阁被废,我们也不怪他;师父久病缠身,一时气激而死,我们还是不会怪他。可是,那个自私无耻懦弱c不懂承担责任的小人,没人会帮他一次次地处理不可预估的灾难后果。如果那次闯山他肯站出来,他依旧是我们的师兄,未来的无心剑阁主。可是他没有,没有”
田知生终于说出了一句话:“或许在你眼中,他一无是处,但在我眼中,他始终是我的父亲。所谓父亲,便是父亲。”
元上任看着他,没有中肯地承认,也没有辩驳。
“后来我再也没回过七绝剑,只是听说他死在拜山中。”元上任叹道。
因为没法亲手报仇,所以遗憾至今么?
两人沉默,你一杯我一杯地喝着酒。直喝到酒壶干处。
“所以啊,做好觉悟了么,这就是你的宿命呐!”
父债子偿的宿命么?
田知生豁然开朗,似下定决心。他缓缓站起,回主屋内拿出封存多年的那把造型简单古朴的剑。这就是父亲当年笑傲七绝论剑的那把剑么?他把剑留给了我。虽不识其名,绝不让它蒙羞。
“我知道了,如果你觉得有这个能力的话,父亲的孽债就让我这个做儿子的来还吧!我答应过他,在他回来之前一定要帮他守护好这个家,守护好心剑流的尊严。所以,放马过来吧!”
“哦,差点忘了正事,听说你和罪犯莫休有些瓜葛,如果你肯告诉我他逃往哪里,或许我可以考虑考虑放你一马。”
田知生挠着脑袋,细细思索:“大概朝东边跑了吧!应该不会错的。师叔答应要放过我的,要言而有信哦!”
元上任颇感诧异,“这么轻易就让你说出答案,我怎么相信。”
田知生一脸便秘样,那罪犯对他来说无关紧要,出卖便出卖了。难道被打一顿,说出去的话才算是真的么?真是难伺候!
田知生抓狂,“所以就别废话了。”寒光自鞘中而出。
从刚进门开始,两人客气又拘谨,各自防备,话中隔阂,如今撕破脸皮倒显得有些亲近。各自为各自的坚持而战么?
元上任拔剑起身。两人对峙,一袭秋风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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