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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报恩结束

作者:咚太郎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阿汀有着一双会说话的小鹿眼睛, 小脸儿很净,透着未长成的孩子气。

    平日套着旧衣裳花裤子走来走去的小丫头,今日穿了碎花料的衬衫。下摆塞进方格花样的伞裙中,腰肢细细的,下头一截小腿更是笔直匀称, 一身的凝脂雪肤。

    犹如含苞待放的花骨朵, 忽然有点儿亭亭玉立起来。

    “哎呀哎呀,这谁家小姑娘这么水灵”

    “原来是雪春家的小丫头。”

    一瞧见阿汀母女,卖菜婶子便玩笑道“我家儿子今年十六, 在木匠师傅那儿学功夫。人高马大有志气,不怕苦累还疼老婆。家里两间瓦房, 一大片菜园子还有三只老母猪,雪春婶子你看够不够格要不要与我家结个亲”

    林雪春忍着笑,一个手巴掌拍向她。

    “这股手劲儿。”

    卖菜婶装模作样抬着胳膊, 哀叹“完了完了,我这胳膊多半废了,家里伙计全废了。赔钱还是赔丫头, 林雪春你自己瞧着办。”

    “我女儿赔给你呗”相邻桌子有人抢话。

    卖菜婶子回头瞧了一眼,“我这当婆婆的只认准阿汀这丫头了”

    又有人嚷嚷“你上回见我女儿也是这么说的”

    “青菜来点儿你家丫头真水灵。萝卜来两根丫头多大了结过亲没”

    “这卖菜婶一张嘴光会哄人,认准的儿媳妇没有五十也有一百了”

    “老娘们心太坏,就一个儿子你想要多少儿媳妇”

    “是不是得再生两个来”

    面对数口戏谑,卖菜婶子一拍桌“我还不急你们急什么生就生, 生他十个八个的。还有谁想把女儿嫁进我家, 计个数, 要多少生多少”

    “大白天真敢说”

    “老不正经”

    大伙儿哄堂大笑,阿汀也轻轻扬起嘴角。

    热闹之中,还是豆腐婆眼尖口快喊一嗓子“我瞧见阿汀她班主任了”

    百双眼睛挪去院子门口,果真站着一个面生的男人。

    穿的是汗津津的白衬衫黑裤子,臂膀薄薄,耳边架着方正的眼镜。面相斯文,颇为拘谨朝大院子里头点点头,一看便是文化人的做派。

    原来这就是大败副县长的班主任。

    大老远找到村里来做什么难道也来吃酒

    纳闷,林雪春更纳闷。

    这位老师不是有师德,只拿工资不收礼,也不受谢师宴的么

    只见他快步走来,嘴里还喘着气儿,将手里打成卷的奖状递给阿汀。

    “宋千夏同学,恭喜你拿下县状元。”

    “只差八分没能拿到省状元,但老师已经为你感到骄傲。”

    他神色振奋,只夹带一丝丝的遗憾,接着转向林雪春,“您是宋千夏同学的母亲吗”

    文绉绉的。

    林雪春抹一下手,清了清嗓子“我是,老师你您有事”

    “是这样的。”

    “刚刚县城重点一高的副校长托我问您,家里准备支持孩子继续上高中,还是选择中专”

    这年头的中专了不得。

    上学免学费,毕业包分配,还能迁户口,几乎是百分之八十农村家庭的首选。

    “肯定选中专啊。”

    宋菇生龙活虎又是一只找事精,不知何时凑到身边来,忙不迭地开口“嫂子你看你们家小屋,已经供着冬子上大学了。女孩子家家还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不是照样嫁人生小孩”

    “您是宋婷婷的家长吧”

    班主任的脸色冷了点,“话不是这么说的。”

    “国家政策年年在变,没有永远的 铁饭碗。但只要你的知识储备跟上,随着政策和时代灵活应用,未来绝不会比中专生差。”

    “希望家长慎重考虑。”

    叽里呱啦一顿说,坐在这儿的至少八成人听不懂。

    阿汀拿着奖状看呀看,仰头对上妈妈的目光。

    “读高中”

    林雪春斩钉截铁“我女儿还要考大学的,肯定要读高中”

    班主任绷紧的脸渐渐松缓下来,掏出一支钢笔。

    “宋千夏同学,希望你好好学习,有机会来北通大学找老师。”

    “谢谢老师。”

    阿汀双手接过钢笔,看得宋菇眼红,忙拉着班主任往自己那边走。

    “不好意思。”

    班主任抽出手来,扫一眼板着脸坐在角落的宋婷婷,礼貌而冷淡地说“我还有事,先走了。”

    给脸不要脸

    眼看着众人欢声笑语给阿汀母子道贺,宝贝女儿怒而起身,宋菇连忙又得追过去拉她“婷婷别难过,不就是一支钢笔么妈给你买就是了。”

    端菜上桌的王君噗嗤一下,对着宋婷婷扯眼睛吐舌头。

    “讨人厌的撒谎精,吴老师都不想搭理你。”

    宋婷婷红了眼睛,猛地甩开宋菇,“你别管我。”

    “我是你妈怎么不管你呢”

    “你烦死了。”

    一再保证会查明阿汀作弊的事儿,答应给她风风光光的摆酒,结果她坐在这全是鸡屎味的角落里。吃着半冷不热的玩意儿,被所有人看笑话。

    “别跟着我了,你吃饭去吧”

    “那你去哪里啊”

    宋婷婷不耐烦地丢给亲妈一个眼角“我要回家打电话给表叔,让他接我进城。”

    明早就走。

    傻子才留在这里继续出糗

    宋婷婷说完就走,后脑勺不知被什么东西砸中,一阵生疼。

    “谁啊”

    打量四周找不着任何奇怪的人,她暗道一句真倒霉,急匆匆跑回家去。

    没人看见。

    陆珣懒洋洋正在屋瓦上趴着,眼睛离不开那个小小的阿汀。

    更没人看见。

    村子另一头的祠堂里,王老婆子颤颤巍巍站起身,双腿酸麻膝盖疼痛,差点又摔下去。

    “狗娘养的村长。”

    “算起来我还是他远方大表嫂的姐姐,竟然要我老婆子这把老骨头跪祠堂。”

    又冷又硬的水泥地板,破烂蒲团里头棉花不实,膝盖怼冰块一样的难受。

    每天跪两回,犹如回到旧时代做媳妇伺候婆婆,一次只跪半时辰。但这日复一日的半个月下来,简直要人命啊。

    王老婆子睁眼闭眼,脑袋里全是跪祠堂,有时恨不得晕他个三天三夜,说不准这事儿就过去了。

    “外头闹啥”

    王老婆子问着小外孙女儿。

    “宋家在摆酒。”

    “高中酒”

    “嗯。”女孩的声音细若蚊足。

    “你爸妈没给你饭吃还是欺负我这老婆子耳背,你说坏话也听不见”

    王老婆子一把挥开她,又冷笑“宋家就是没男娃,丫头片子也值当办酒脱光衣服张开腿,下地煮饭干活洗衣服,谁管你高中还是大学。”

    小外孙女在地上跌了一跤,仍然小心翼翼过来搀扶。

    “宋婷婷多少分”

    王老婆子一时兴起地问“你多少分”

    “她四百分。”

    “我四百十六分。”

    怯生生的性子,声音好歹大了点。

    王老婆子浑不在意地扫她 一眼“丑成这样,也就能读点书。”

    “泼妇家的贱丫头多少分”

    “五”

    “五十几分”

    王老婆子记得阿汀不是读书料子。

    “五百二十六分。”

    小孙女咬唇道“大屋的厨子跑掉了,外面是宋家小屋的酒席。”

    “你说啥”

    灿烂的笑容与一口黄牙瞬间收敛,王老婆子狠狠推了一把小外孙女。

    幼时神婆说她没有生儿子的命,她不信。谁知大半辈子的颠沛流离,肚子里果真一连爬出四个女儿,饿死两个病死一个。剩下那个唯唯诺诺的丫头嫁到隔壁村子里,也是个生不出儿子的灾星。

    还有这小孙女半脸胎记,众人费尽心思,顶多夸一句功课好。现在竟然连功课也输了

    “那贱货有五百分,你四百分”

    “没用的败家玩意儿”

    王老婆子一个巴掌盖下去,连带自个儿摔坐在地上。

    气喘吁吁。

    目光狠厉。

    被老村长罚跪,被过路的大人小孩笑话,做红娘拉红线的生意也被搅黄了。她在这儿受苦受难,林雪春母女竟在风风光光摆酒席

    王老婆子一拳打向僵冷的膝盖,朝小孙女叫道“你回村子给那老瘸子传个话。就说,要是他还有念想,今晚来村门口槐树下找我。”

    “说错一个字我抽你的手心。”

    “去”

    小姑娘惊慌的点点头,踩着小步跑了。

    余下王老婆子一脸歹毒的笑。

    仁和堂。

    阿汀揉揉眼睛又看了一次。

    黑底金字的牌匾,仁和堂三个字沉稳端立,韵味十足。

    放眼望去一排排木制的小抽屉,空气中充斥着淡淡的中草药味,微苦。

    没错。

    是她最最熟悉的装潢和味道,是她生长十五年的中药堂。

    阿汀在新开的店面前站了好一会儿,胳膊还提着一篮子的菜,立马掉头跑回村子里。回到自家小院子里,突然出现在王君面前说“我们上山吧”

    活泼欢欣的语气,黑黑亮亮的一双眼睛,脸上还泛着薄红。

    王君傻了一下,旋即一跟头跳了起来。

    “好哇”

    答应得太爽快,阿汀反而有点冷静了。

    她看着门边面生的、不知所措的小姑娘,有点儿好奇“你是谁呀”

    “隔壁村的,找我抓蜻蜓的,我正等你回来一起去呢。”

    王君一面摇着蒲扇,一面把脑袋钻到床底下去找拖鞋。

    “要抓蜻蜓吗”

    阿汀稍稍犹豫“那山”

    “山上也有蜻蜓啊,还有鱼有蝌蚪。”

    上回王老婆子坑害村里闺女的事闹大之后,王君妈把王老婆子当成洪水猛兽避着,不许女儿到村子另一头玩。

    王君认识王老婆子的外孙女,不过鲜少来往。

    今天自己爸妈前脚出门,这胎记丫头后脚搁门口站着,支支吾吾地邀她去隔壁村子抓蜻蜓。

    村子里有句老话叫做黄鼠狼给鸡拜年,不安好心。

    武侠小说里则是无事不登三宝殿。

    不过这丫头文文弱弱,动不动泪眼连连的,瞧着比阿汀还傻。王君看她实在不像黄鼠狼,小心谨慎拿头发挡着、不敢让左半张脸出世见人的样子,委实狼狈又可怜。

    正犹豫要不要陪她玩,正好阿汀回来了。

    自打结拜兄弟后,王君简直对她偏心到骨子眼里。瞧她为难的模样,立即道“没事儿,咱们带上她一块儿玩就行了。”

    管你的先来后到江湖规矩,真正的侠客就是不按规矩办事的。

    “再把老虎帮给带上。”

    “宋婷婷去县城之后,大龙那狗熊没劲儿抢地盘,青龙帮的小屁孩见着我就跑。好多天没打架我们闲得慌,刚好上山活动活动筋骨。”

    阿汀歪头“山上不是有狼狗吗”

    “狼狗住在山背面,白天不太出来,咱们人多动静大,它也不敢出来。就算遇见狼狗,吹这个就行。”王君穿上鞋,取下脖子上常常挂着的小竹哨子,挂在阿汀脖子上。

    “祖传狗哨,我爷爷的爷爷留下的,别弄丢了。”

    “我去叫人。”

    说着便跑得无影无踪。

    阿汀低头打量着做工小巧的哨子,余光察觉陌生女孩的视线。

    不过等她抬头望去,她已经把脸藏乱蓬蓬的头发里,下巴简直要缩进圆领子里。

    “你叫什么名字”

    阿汀对她笑“我是阿汀。”

    女孩嘴唇蠕动,但没声音。

    不一会儿功夫,王君召集十二个孩子,一行十五人,高高矮矮排成一列长队。途径山下独一间的茅草屋,老奶奶又在喂鸡。

    没有阻拦他们上山,只是不大不小的声音反复念叨“小心,小心啊”

    也许是错觉,阿汀觉得她的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好长一段时间。

    天阴阴的,树林里弥漫着树叶的味道,潮湿泥土有一点点软滑。

    孩子们随手捡来树枝充当拐杖,沿着曲径往上走。阿健走在末尾,一手把帮派老幺拖上去,一面随口说道“那个神婆怪怪的。”

    “不怪就不是神婆啦。”女孩子回。

    陌生的名词引起阿汀的注意。

    “神婆”

    “就是算命的。”

    王君走在前头,对阿汀的没常识习以为常。

    “这是十里八乡唯一一个神婆,名气很大的,能看面相看手相测八字的。以前大家在买种子之前,排着队问她今年应该种什么。”

    “不光村子里,县城里有人没了有人病了,有不干净的东西也要问她。”

    “现在不问了”

    “她不当神婆了。”

    “为什么啊”

    “没为什么。”

    “为什么没为什么”

    傻归傻,还真不好糊弄。

    王君一树枝深深插进土里,歇下脚步抹了一把汗“世外高人就是这样的,时候到了不干了,或者天机不可泄露。这么笨的事情你也要问。”

    “不过那神婆,给你还给你们家算过。”

    仅仅听过一回,至今记得两家妇女抱在一块儿抹眼泪的情景,因而记得很深。

    “说你十几岁有个坎儿,过去了就很好,过不去就不行了。然后说你家也是这样,前面日子不好过,将来有可能打个翻身仗。”

    “书里里骗人的道士和大师都爱这么说,这几句话管谁身上套不行反正我是不信的。”

    又突然想起一件事儿“对了,神婆最后一次算命,好像是给那小子算的。”

    阿汀抬起白皙的脸“陆珣”

    “天煞孤星一类的。”

    王君记不清详细的话来,纯靠自个儿在武侠小说里的见解,乱说一通“要找一个命中注定的人”

    她回头拉了阿汀一把,“要是真有注定的人,肯定是你。”

    毕竟村子里没有别的什么人愿意亲近陆珣了。

    王君想得理所当然,阿汀望着无穷尽的树木,轻声呢喃“好像不是我哦”

    她曾问他要不要留下来,他不要。

    而小说里的陆珣受过表姐的 恩惠,毫不犹豫为她下山,为她开口说话,也为她学着认字读书。最后与狼狗与黑猫分道扬镳,他选择留在村子里做一个寻常的人。

    邻居姐姐看完整本书,还说他对女主情深不悔,得不到回应才因爱深恨的。

    也许

    不是女主就不可以吧。

    想到这里,阿汀收敛目光,脚踩石头蹬了上去。

    “这有一块刮片耶。”

    “我找到断了的皮筋,连起来就可以玩跳皮筋了”

    “鸡毛毯子哎呀坏的。”

    “看我”

    王君扯下几根棕榈叶,三两下编成活灵活现的草蜻蜓一只,趁阿汀不注意,一下勾在她脑袋发丝上。

    “你干嘛呢”

    “摘花”

    阿汀静悄悄蹲在一株三七面前。

    上回以三七的根茎为药,帮陆珣治疗烫伤。实际上绿色球状的三七花也是万千中药材之一,具有清热降压、舒筋止痛的功效,颇为名贵。

    “这玩意儿有什么用”

    王君凑近三七,歪头晃脑,双眼移出斗鸡眼。

    “泡茶泡酒。”

    阿汀边说边挖根取出“治疗腰酸背痛、四肢酸软、跌打损伤和高血压高血脂很有效的。不过体寒感冒,孕妇经期不能喝。”

    云里雾里。

    但并不妨碍王君把小的们叫来,指一下三七,自然而又神气地发号施令“把这玩意儿挖出来,下山给你们发糖。”

    糖

    十二个小家伙争先恐后地摘起来,王家有胎记的丫头,也犹豫不决地蹲下身。

    背篓里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满,阿汀数数点点,正要背起来,被王君径自扛到肩上去。

    她大手一挥“抓蝌蚪”

    大部队浩浩荡荡往水声传来的方向走。

    山间溪流叮咚,泉水清澈冰凉,小鱼间或一只,细小圆形的蝌蚪比较多,在石块下游来游去。

    “癞是黑色圆形的,一大群。”

    阿健煞有介事地给初次上山的奶娃娃讲解“灰色一只一只的,才是蝌蚪。”

    孩子们在水里踩来踩去,双手一兜,无论抓到什么都往空瓶子里放。

    阿汀体寒,贪一下凉快便回到岸上,手指头伸进水里点一下,藏在阴影里的小蝌蚪立马逃之夭夭。

    眼角树梢在动。

    抬头望去,一双绝无仅有的琥珀眼睛闪过,一阵树影波动迅速传向远方。

    是他,她知道是他。

    他分明在偷偷看她,被她察觉又要逃跑。

    手脚比头脑更快的动起来,阿汀下意识追了上去。

    在浓重的乌云下疾速奔跑,花草树木模糊了界限,像流水一样往后退去。

    小腿被尖刺利叶划过,枯枝碎石在脚心下滚过。柔软的发丝在灵巧跳跃着,空气逐渐变得稀薄。

    阿汀停下来,上气不接下气。

    周遭的深绿漫过来,她在树林间渺小。

    处处有他,又处处没有他。

    “陆珣。”

    她只是想问“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气”

    没有回答。

    沉默在枝桠间肆无忌惮的延伸,他像是一条狡猾的鱼,自手心滑了出去。

    阿汀深深地呼出一口气。

    “这是最后一次了哦。”

    她明白他的高傲脾气。

    必须你先低头你先挽留,有时不止要你低一次两次,非要被再三的挽留,他才肯含含糊糊地答应留下来。

    要是你只留一两次,他不但不会主动过来,还会怒冲冲把你推开,蜷缩成一团独自生气。

    但这已经是第三次了。

    “你好好的。”

    她说“我走了。”

    没有回答,只有远处孩子们的喊声。

    “阿汀老大”

    “快来玩捉迷藏”

    身后草木依稀的动静,有人踩断了树枝。

    是王君或是陆珣

    阿汀侧过头去,望见一个笑容险恶的中年男人。

    “君儿”

    “王君”

    阿汀被扑倒在地上,挣扎的同时不忘呼救。

    然而远处的孩子们似乎已经玩起捉迷藏的游戏,欢声笑语轻而易举地压盖住她的声音。

    阿汀灵机一动,拿起脖子上的口哨,吹起嘹亮的一声。

    男人面露慌张,捡起一块石头砸向她的脑袋。

    顿时头破血流。

    试图丢掉口哨,连连拉扯不下来,他连忙用双手捂住她的嘴巴,喃喃自语道“不、不怪我,谁让你嚷嚷这么大声,把她们引过来怎么办”

    “不对,过来也没关系,把这事传出去就行。没了名声,除了我没人敢要你。”

    仿佛预见美妙的未来,他大大地咧开嘴角,展露出一口黑黄歪斜的牙。

    “我娶你回家生娃娃。”

    “男娃女娃一块儿生,白天晚上一直生,生多少我都养得起。”

    话锋一转,“我有钱,三转一响早给买好了,你摔傻了我也肯娶你。你凭什么不嫁给我”

    “贱货”

    面目骤然狰狞,男人力道十足的巴掌盖下来,打得她愈发的头晕目眩,眼前重影层层。

    “你不就是想嫁进城里做阔太太享福么为什么不来老子家里享福是不是嫌我老,嫌我丑还嫌我穷”

    “我日你奶奶个破鞋子,老子惦记你三年了,你还想去上高中”

    “狗屁”

    “老子把你栓在屋里,一步也不让你做出去,看你还敢不敢做白日梦”

    阿汀不说话。

    一排细牙紧紧咬合,双眼清亮凝神,手指静悄悄地伸展,够到一块不小的石头。

    “还敢瞪我”

    “老子以后就是你男人,你再瞪老子打不死你”

    左手高高扬起,第二个巴掌即将落下。

    阿汀终于握住石块,正要偷袭他的脖颈。

    有一道影子从天而降,抓着男人的领子把他狠狠扔出去。

    “谁”

    “臭小子敢坏老子的事”

    男人骂骂咧咧。

    但他没想到,挣脱束缚的陆珣完全变回山间野物。脚板光着,也凝聚着凡人难以匹敌的狠劲儿。他的眼睛眨也没眨,猛地踹在他的脑壳上。

    疼得他身体弹跳一下,半口血沫尚未吐出,他又骑坐到他的身上。浑身肌肉紧绷着,臂膀显出曲转的线条,他的拳头左一下又一下打进肉里,打得他血肉模糊,七窍流血。

    “咳咳咳”

    阿汀掀开眼皮,撑着身体坐起来。

    这时候开始下雨。

    确切来说,先是一道剧烈的白光闪过,照亮男人翻着白眼的血脸。而后闷雷滚滚,瓢泼大雨突然倾盆而下,气势磅礴。

    “不要打”

    阿汀摇摇晃晃地跑过去,抱住陆珣“不要管他,他会死的”

    陆珣差点把她也给甩出去。

    要不是握住她时,手心里传来的细腻触感那样熟悉,她大概会被他一手丢出去,沿着山坡骨碌碌滚下去,成为死尸一条。

    但他好歹从纯粹的恶斗中回过神来,手脚动作微动,侧头看向她。

    阿汀触 碰到他狠厉而残暴的目光,双手没有松开,反而更紧地抱着他。

    “别打死他。”

    她的声音和手在轻微的颤抖“我们会坐牢的。”

    坐牢。

    陆珣不明所以,而那个下流的男人大约意识到性命无忧,竟敢朝他笑,迎面而来的一股恶臭。

    这是挑衅。

    野兽面对挑衅有来必应。

    他弯起嶙峋的指骨,逼近他脆弱的眼皮,狠狠地往下一摁,再一勾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男人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吼叫,像虾一样蜷缩成团,捂着血眼在原地来回打滚。

    阿汀将手中的石头扔向他,抓起陆珣转身就跑。

    雨越下越大,天色暗沉下来。

    循味而来的狼狗聚集在山顶,发出高亢而阴森的嚎叫。

    头顶的电闪雷鸣时有时无,憧憧光影迷离扭曲,世界好像只剩下黑与白色。

    只有他们光脚在长久的黑暗中奔跑。

    劲风吹乱了碎发,刮过鲜血淋漓的伤口,还模糊视线。阿汀不小心被绊倒,纤细的身体跌下去,半路又被陆珣捞回来站着。

    一个眨眼的间隙,他松开手,走到她前面去,大步流星地带她下山。

    留给她的背影冰冷而孤傲。

    阿汀抹了一把脸。

    是雨水是血,还是其他的什么东西,暂时没有心神去分辨了。

    她垂下眼眸,小心谨慎地攀着树枝,抓着稳固的杂草,免得被软化的泥土滑倒。

    好长一段时间没人说话,寂静无声无息地蔓延,除了心跳外一无所有。

    他在前头不远不近地走着,双手插在裤兜里。耳尖时不时动一下,把哪怕最细微的动静也捕捉住,很少扭头瞥她一眼。

    但常常在关键时候伸出瘦长的胳膊,粗鲁地抓住她的小胳膊,帮她在风雨中站稳。

    “陆珣。”

    阿汀叫住他,绵软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丝的委屈和恐惧。

    “我害怕。”

    又多了哽咽,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泛起水光,小声问他“你牵我一下好不好”

    陆珣转身面向她,眼眸危险地微微眯起,好像在犹豫要不要进一步的迁就。

    她们已经走到半山腰了。

    不过雨水也把她打透了。

    头发软软垂着,睫毛湿漉漉的,水光流转的眼睛在静静地哭。

    不大的一张脸沾满泥灰,被雨冲得依稀,但还是犹如一层浅浅的阴霾,盖灭了她原本的干净和剔透。

    他看着不得劲,横冷的一字眉皱了皱。

    陆珣往上走一步,捏着衣角,毫无预兆去揉她的脸。

    粗糙的布料,粗鲁的力道,阿汀没有躲,乖乖抬着眼睛看他。

    乖得太出奇了。

    这个刹那陆珣有过开口的。

    转瞬即逝。

    他把她的小脸擦干净,又发现眼睛那一块被擦得太糊,更加的脏兮兮。

    指尖微微一动,覆上她冰凉的面颊,大拇指抹去最后的痕迹。

    阿汀眨一下眼皮,眼角掉下一滴水珠。

    他又用力而缓慢地抹去,这时才发现她左眼下面有一点小小的红,藏身于细密的下睫毛中,仿佛血红色的眼泪。

    陆珣攥住她的手,包裹在手心里,转身继续往下走。

    衣服湿哒哒黏在身上,后背冰冰凉凉的。

    但陆珣的手滚烫,像暖手宝一样,凶猛的热度在指尖扩散,一点点攀爬至四肢百骸。

    黑暗,大雨,闪电,雷鸣,还有恐惧。

    全部不见了。

    只有他的背影莫名散发着耀眼的光芒。

    也许跟着这个人,能够走到天涯海角去,逃掉所有虚伪和丑恶的东西。

    忍不住这样觉得。

    阿汀定定盯着他的脊背,看着他短短的尖锐的短发,隐约眺望见前方的动静。

    “她根本没有下山”

    “我要上去找她”

    王君心浮气躁地扯头发,扭头便要往山上走。

    “天黑不能上山啊”

    “还下雨,路很滑。”

    “老大你口哨都没了,会被狼狗咬的。”

    “我们还没去阿汀老大家里看过,说不定她已经回家了。”

    孩子们一窝蜂地拦她,她伸手拽出半脸胎记的丫头,气势汹汹地问“王程程,你到底有没有看到阿汀下山什么时候下来的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胎记丫头支吾着不敢说话,眼泪一串串地掉。

    王君似乎明白了什么,勃然大怒。

    “你外婆是骗子,你也是骗子”

    “我现在就把你弄回去,要是找不到阿汀,就把你丢在上面喂狗”

    她不顾三七二十一地拽住她,连拉带拖往前走。

    山下一片混乱,陆珣在这时松开了手。

    忽然用手指勾住阿汀束发的皮绳,一下拉扯下来。

    一团马尾刹那软塌,披散在脑后。

    他低头打量两眼,又没头没脑地在她头上乱揉一把,将碎发弄得乱糟糟。渐渐遮挡住额角凝血的一道伤。

    阿汀一动不动任他摆弄,安静地出奇,看他的两只眼睛也黑的天真。

    人人说陆珣是怪物,不讲规矩不念情,既不说话也听不懂人话。

    但卑鄙无耻的男人,在树林里欺负一个小丫头,大谈名声与大人间的那档子事。她懵懵懂懂,他明白多少

    或者说,他究竟愿意明白多少世间庸俗的事又想要舍弃多少

    她不问,他不说。

    陆珣的手离开她的脑袋,在肩上不轻不重地推了一下。

    你回去。

    我只送你到这里,仁至义尽。

    他摆着漫不经心的神色,眉目刚毅而狂妄。

    方才短暂的温柔恍如错觉。

    “你不要回去找他。”

    阿汀的咬字吐词还是那细,拥有一种没名堂的温软。

    不过陆珣没再动摇。

    他把衣角从她的手心里扯出来,往她手心里放了一样东西,又推她。

    这次力道更重,阿汀踉跄地离开树丛,立即被眼尖的阿健发现。

    “阿汀老大下来了”

    他们朝她跑来,而他躲在粗壮的树木身后,犹如消失掉的守护神。

    “你没事吧我要被你吓死了”

    王君双手搭着她的肩,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你怎么成这样了”

    “不小心摔倒了。”

    阿汀不太能撒谎,漆黑的眼珠心虚避开,小声说“我想回家了。”

    “走走走,我带你回去。”

    孩子们簇拥着她回家。

    漫漫雨中,阿汀回头望一眼,发现陆珣仍然靠在树边远远看着她。

    低头。

    握紧的五指慢慢松开,手心里赫然躺着两颗糖。

    他把糖还给她了。

    猫的报恩,也到此为止了。龙腾小说免费小说阅读_www.ltxs.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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