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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卷 关山飞渡 第二十九章 ?大风

作者:酒徒本书字数:K更新时间:
    “那天风很大,阳光亮得扎眼……”很多很多年后,被誉为大唐边塞双璧之一的王之涣,躺在葡萄架下的摇椅上,闭着眼睛对儿孙们回忆。

    作为同中书门下三品,瓜、沙、伊、西、庭五州节度使,检校兵部尚书,他的战功和他的诗作一样耀眼。然而,他这辈子最爱在儿孙面前提起的,却是在前往疏勒路上那一战。

    那是他平生第一次上战场,表现只能算中规中矩,功劳也只是一个三等。然而,却彻底点燃了他心中的梦想。让他从此投笔从戎,在儒将的路上一去不回!

    他这辈子都不会承认的是,那天,他其实非常紧张,腿一直在哆嗦,手臂也远不像平素写诗之时那样灵活。而偷眼四下看去,周围将士们,也一样紧张得要命,脸色发白,汗珠顺着鬓角缓缓下滑。

    即便紧张得无法呼吸,王之涣却咬着牙,帮助任五和任六等人,将几部简易投石机,从马车上拖了下来,然后又帮助大伙,以最快速度将投石机竖稳。随即,又在旁边陪着大伙一道,用摇橹、绳索和滑轮配合,将投臂悄悄拉到了待发位置,调整好了标尺。

    四周围的弟兄们,也互相配合着,以最快速度将火龙车从马背上卸了下来,对着燕尾阵的正前方和正最后方,结成两道活动的车墙。每个人都紧张得脸色发白,呼吸宛若耕牛一样沉重。

    他们当中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是第一次上战场。但是,前几次,他们身边都有经验丰富的朔方军撑腰,距离城市也不算远。而此时此刻,他们却是一支孤军,距离于阗三百里,距离疏勒,走最短的路也还有三百里。

    与大伙的紧张状态,形成鲜明的对比。专程赶过来截杀张潜的突骑施将士们,一个个都好整以暇。趁着主将遮孥向对手发出邀请的时间,他们自动将队伍一分为三。九百余人在正面继续耀武扬威,另外两支各三百人的队伍,则从两翼像流水一般朝车阵侧后方迂回。打定了主意,不让唐军一人生还。

    “吱吱咯,吱吱咯,吱吱咯咯,吱吱咯……”车阵中,响起了低低的齿轮咬合声。一部份弟兄,提前用摇柄拉开了擎张弩。

    这种臂力高达三石的弩箭,原本需要壮汉用脚踩着才能上弦,因此名为擎张。然而,就在出发之前那半个月里,张潜却用一个简单的摇柄齿轮组,将脚踩上弦改成了手摇。

    虽然改进之后的擎张弩,比原来重了一斤多,举起来颇为费劲儿。但上弦速度,却提高了至少三倍。并且对持弩者的膂力也不再像原来那样要求严格。任何普通成年男子,只要举得平弩,就能使用。

    “叮,叮,叮当……”正前方马车附近,又传来了一阵清脆的金属撞击声。迅速吸引了王之涣的视线。

    是八十名精挑细选出来的弟兄,穿好了耀星铠,拎着陌刀在重新整队。陌刀柄长达两尺半,刃长三尺。镔铁打造的刀刃,锋利得能拦腰斩断一头活猪。这种兵器,王之涣以前只是在传闻中听说过,今天,却亲眼看到它在自己面前,映日生寒。

    如果骑兵跑不起速度来,遇到陌刀……。眼前迅速度闪过一个血腥的画面,王之涣激灵灵打个冷战,随即,有一股自信从心底油然而生。

    张用昭是个擅长创造奇迹的人,他以前非但听说过,也亲眼见到过好几次。希望,这一次也不例外。

    目光透过刀从,他再度看向整个队伍的前方。恰看到,张潜、骆怀祖、王翰仨人,徒步挡在遮孥的战马前。

    三人都不是矮个子,尤其张潜,在唐人之中,属于典型八尺男儿。但是,比起端坐在宝马良驹上的遮孥,此刻的他,看起来却矮小且卑微。

    遮孥显然很喜欢这种高高在上的感觉,自认为稳操胜券的他,表现得非常有风度。隔着三十几步远,就在马背上单手抚胸,再度深深俯首,“久仰少监之名,今日得见,实乃遮孥之幸。家兄在碎叶城中摆下了美酒好肉,还请少监在百忙之中,拔厄一叙!”

    因为位于下风口,面向西北的缘故,王之涣很清楚地听见了遮孥的问候声。然而,张潜的回应,却不像遮孥那样,故意说得那么大声。所以听起来断断续续,隐约应该是表示了拒绝,并且劝对方兄弟俩迷途知返,不要一错再错。

    “我兄弟俩,何曾负大唐分毫?!周以悌那厮,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欺负上门!”遮孥声音里,立刻带上了怒意,手臂在半空中挥舞,宛若螃蟹高高举起的钳子。“家兄不得已,才起兵夺了碎叶。但随即已经向神龙皇帝上了奏折,陈述冤屈。而大唐,却至今没有任何回音,并且又派牛师奖率领大军前来相逼!”

    “遮孥是聪明人,就不要说这种无趣的话了吧?”张潜回应声终于提高了一些,让王之涣能够清晰地听见。但气势上,却依旧比对方差了许多。“突厥汗庭距离碎叶,恐怕不下三千里!你兄弟俩对大唐忠心耿耿,前脚跟周以悌起了冲突,后脚突厥骑兵就赶过来帮忙了,莫非他们会飞不成?”

    “是,是凑巧!”遮孥的动作一滞,声音也变得结结巴巴,“突厥人也想偷袭碎叶,但是见我军抢先一步拿下了碎叶,就立刻退了兵。”

    “突厥人白帮忙,没拿任何好处么?”张潜的头歪了歪,问话声中又变得高了一些。让一百步后的所有自己人都能听得清清楚楚。“阿始那墨啜背叛大唐已久,你兄弟二人没辜负大唐,为何当时不尾随击之?!”

    “这,这,他们,他们走得太快!我和家兄,又忙着追周以悌和阿始那忠节!”也亏了遮孥脸皮厚,被抓住痛脚,却依旧能够坚持编谎。

    “是么,然后你们兄弟俩来去攻打龟兹,突厥人又恰好与令兄弟不谋而合?”张潜手上没有任何动作,声音也没对方高,但整个人,忽然间就变得气势十足。

    “是,是凑巧。反正,是大唐辜负我们兄弟在先。我们……只打周以悌和牛师奖,不,没反大唐!”遮孥的话,却变得断断续续,即便是顺风,也无法再让大伙听得清楚。

    “少监应该骑着他那匹飒露紫!”王之涣对着张潜的背影,遥遥地地点头,然后低声感慨。

    飒露紫是精心培育的良驹,个头丝毫不输于遮孥胯下的那匹胭脂红,而毛色更为光鲜。如果张潜骑在马上跟遮孥对谈,肯定是居高临下。再配合上张潜的犀利言辞,对方恐怕没等交手,气势就先输了七分!

    “少监去年才学的骑马,一旦双方谈不拢打起来,肯定吃亏!”有人在王之涣身后小声解释,话里话外透出了几分遗憾。

    王之涣恍然大悟,随即苦笑浮了满脸。突骑施人在西域逐水草而居,一年之中至少迁徙两次,男女皆不到八岁就开始学习骑马,所以个个骑术精湛。而张潜学习骑术的时间还不到一年,策马出行没问题,一旦跟对方厮杀起来,身手肯定大受影响。

    “那遮孥根本没诚心跟少监谈,他在拖延时间,好让他麾下的喽啰有机会包围咱们!”又一个低低的声音,在车队中响起,让王之涣悚然而惊。

    迅速侧头四顾,他发现,就在张潜和遮孥两人用言语交锋的时候,兵分三路的突骑施武士,已经组成了一个完整的三角。而大伙的车阵,则被死死地包围在了三角中央,进退两难。

    “别废话,准备作战!”又一个声音响起,瞬间压住了所有窃窃私语。是亲兵校尉郭敬,他跟任齐两个,从去年冬天就奉命带领家丁保护张潜。最受张潜信任,也对张潜最有信心。

    王之涣脸色微红,收起胡思乱想,再度将目光转向正前方。他看到,遮孥的手臂焦躁的挥舞,就像一头愤怒的螳螂。而张潜还是原来的模样,双手垂在身边,气定神闲。

    忽然,遮孥从腰间拔出了刀,居高临下指向的张潜的鼻梁,声音又粗又急,就像野狗的咆哮,“姓张的,别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老实跟我走,你手下这些弟兄,遮孥保证一个不伤。如果你再推三阻四,你来看……”

    弯刀高高举过头里,鬼神多得数不过来。而传说中的鬼神,也很少能从半空中留下火流星,将人和马一并炸个稀烂!

    那种不属于人类的力量,砸在了他们头上,意味着老天对他们降下了惩罚。面对老天的怒火,他们越是反抗,死得会越惨,所以,还不如乖乖承受。

    车阵中,也有很多亲兵失魂落魄。他们在每天休息之时,都曾经亲眼目睹,任五,任六等人,用投石机练习发射拳头大的铁弹丸。他们也曾经在睡觉之时,隐约听到附近的山谷里,响起过雷声。然而,他们却万万没想到,任五和任六带着那五十多名弟兄,平素练习的,却是天降流星这种杀招!

    “追啊,敌军崩溃了!”王之涣反应,比亲兵们快得多。当死亡的压力消失之后,他迅速朝着投石机看了一眼,就立刻明白火流星从何而来。随即,不由分说抢了一个带着捻子的铁弹丸抓在左手,右手挥动横刀,大步冲出了车墙。

    正在按照计划保护张潜回撤的郭敬和任九,都被王之涣的动作吓了一跳。随即,二人带头停下了脚步,望着张潜哈哈大笑。

    为了防备不测,张潜在离开长安城之前,就制定出了一套完整的作战计划。用火流星惊吓敌军的战马,原本只是作战计划中最靠前面的几招之一。然而,谁都没想到,火流星没炸死几个敌人,突骑施兵马居然被直接吓崩溃了。

    既然突骑施兵马已经崩溃,大伙当然没必要继续按部就班地执行原来的作战计划了。赶紧追亡逐北扩大战果才是正经!因此,笑过之后,张潜一声令下,陌刀队全军发起了反击!

    王之涣身上只穿了一件铁背心,所以把陌刀队,遥遥地甩在了身后。一名正站在同伴尸体前呆呆发愣的突骑施武士,听到了他的脚步声,大叫着举起兵器。他一个箭步冲过去,横刀斜扫,干净利落地将此人扫短了半截。

    另外一名突骑施武士转身逃走,被他从后方追上,一刀砍翻在地。不远处,有惊魂稍定的坐骑大声悲鸣,王之涣快步靠近,翻身跳上马背。将铁疙瘩往铁背心里一揣,左手抖动缰绳,右手抡刀,直扑下一名敌军。

    沿途敌军跪地投降,他懒得去砍,继续追向更远处追去。没有任何骑着马的敌军,肯停下来与他交手,哪怕被他追上,从背后砍下坐骑。被他当做宝贝一般揣在怀里的铁疙瘩,没找到任何发威机会。反倒害得他不时地要用拉战马缰绳的左手去调整位置,以免因为马背颠簸,将此物丢失去,回去之后无法对张潜交待。

    此时此刻,同样没有任何作用,反倒成了累赘的,还有耀星铠和陌刀。

    耀星铠可以忽视二十步之外的任何羽箭,陌刀锐不可当。但是,投入反击之后的陌刀手们,却一个个哭笑不得。

    车阵周围,至少还有三四百名突骑施武士,然而,陌刀队却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对手。

    侥幸没从坐骑上掉下来的突骑施武士们,全都逃得比兔子都快。从马背上掉下来,却侥幸没有被战马踩死的突骑施武士们,也不肯迎战。要么转身逃远,要么双膝重新跪地,紧紧地闭上了眼睛!

    逃走者,陌刀队追不上。跪地闭目等死者,陌刀队不屑去杀。结果,大伙铿铿锵锵在战场上冲了数百步,却连二十名敌军都没杀掉。直累得一个个满头大汗,摇着头连喘粗气。

    “把投降者全都缴了械,然后押着他们去收集战马。”张潜对砍杀那些主动放下了武器的敌人,也提不起什么兴趣。丢下一句话,转身再度返回车墙内。

    遮孥来得实在太巧,不早不晚,刚好卡在了自己从于阗前往疏勒城的半路上。而自己抵达和离开于阗的时间,除了身边这些弟兄们之外,知道的人屈指可数。

    “你回来的正好,赶紧过瞭望车那边去看看吧!那小子,那小子好像被吓傻了!”骆怀祖迎上前,满脸幸灾乐祸。比起张潜离开长安之前那段日子,此人脸上的“阴气”明显减少,眼神当中,偶尔竟然也有了几分属于人类的温度。

    “吓傻了,不是装的吧?”张潜不用问,也知道骆怀祖说得是谁。加快速度,来到位于车阵中央的瞭望车旁。

    王翰正手按刀柄,满脸怀疑地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遮孥。察觉到张潜到来,他立刻苦笑着摇头,“这厮,好像是真的给吓成傻子了。无论问他啥,他都只管求饶。”

    话音刚落,遮孥已经将头抬了起来,两眼直勾勾地看向了张潜,“饶命,神仙爷爷饶命。别劈我,别劈我,我改了,我真的改了!我再也不尿床了,我再也尿床了,我改,我现在就改!神仙爷爷饶命,别拿雷劈我,我真的改了!”

    “既然已经吓傻了,留着也没啥用途。给他一个痛快算了!”张潜向后退了几步,满脸厌恶。

    “也好!”王翰叹了口气,弯下腰,单手拎起了遮孥的衣领,拔腿就走。

    才刚刚拖出了五六步远,遮孥猛然伸出双手,死死抱住了一根车辕,“饶命,张少监饶命!我没傻,没傻!我对天发誓!饶命,饶命——”龙腾小说免费小说阅读_www.ltxs.m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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